學達書庫 > 晨薔 > 風荷戀 | 上頁 下頁
七十四


  「除了已病故的沈媽外,伯奇、令超和我,都清楚地記得十五年前的那一幕,」葉太太苦笑了一下,又說,「而那一幕的主人公——風荷,卻對此完全沒有印象了。她當時實在太小。所以,她從來以為我們是她親生的父母。」

  回家的路上,夏亦寒一直在苦苦思索著。

  十五年前,風荷突然出現在葉家的門前,顯然與風荷後來的發病出走有關。說不定,這是她幼時的一次發作,也許還是第一次發作。而正是在這一次之後,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家,也失落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亦寒預感到,如果順著這條線索追下去,很可能找到風荷發病的根源,從而找到徹底根治它的辦法。

  這不能不說是今天與葉太太談話的一個意外的收穫。

  但是,亦寒今天本來是想瞭解風荷究竟與夏家有沒有關係的。

  風荷拜訪老宅時的一些表現,實在太奇怪了。她很清楚壁爐通風的秘密裝置,她所說的與那幅《奔馬圖》的關係,她知道樓上的大房間能摸到白果樹的枝葉,等等,都表明風荷曾到過這座老房子,而且似乎還很熟悉它。

  這不能不使亦寒懷疑,是否風荷與自己的家有什麼特殊聯繫?

  風荷會不會是夏家丟失的孩子,甚至她竟是自己的妹妹呢?絕不可能。這一點亦寒可以確信。從年齡看,風荷小他六歲左右,如是媽媽生的,他應該有印象。

  何況從大阿姨那兒,他早就知道,大媽從未生育過,自己母親也只生了他一個。因此,他父親夏老爺一直為家裡人丁不旺而擔憂。

  聽了葉太太的敘述,知道風荷曾有個寄姆媽,亦寒想,會不會風荷曾過繼給夏家,所以在夏家老宅生活過?

  但他又否定了。大媽就是因為不肯領養外人的孩子,才在家鄉把本族侄女繡蓮領出來。自己的母親當初連親生兒子都不能帶進夏家,當然更無權當別人的「寄姆媽」,把「寄女兒」領到夏家去住了。

  那麼,風荷和那座老宅究竟是怎麼聯繫在一起的呢?

  也許該去問問母親,不知她能否提供些線索?

  不,不行!媽媽本就擔心風荷有病,再把這些發生在風荷身上的莫名其妙的事和媽媽一說,她不更認為鳳荷古怪了嗎?何況,從老宅回來當晚,已婉轉地初步試探了一下,媽媽斷然否定夏家與葉家曾有過什麼交往,自己也就無法再多問了。

  看來,所有這一切,只能等自己從廣州回來以後再作追究了。

  二十天,對於人生來說是多麼多麼地短暫,可是,二十天,對於眼下的鳳荷,卻又是多麼多麼地漫長!

  亦寒的遠去,使她簡直度日如年。她仍然每天去恒通公司,做她的服裝設計。也只有在工作時,她才能勉強地、暫時地淡忘一下亦寒。不,即使在忙碌中,亦寒也會時不時闖進她的心靈和思緒。至於回到家中,那就更是每時每刻都和亦寒的身影和言笑在一起了。

  有時,她也想起令超,但她們心自問,對於哥哥的掛心擔憂,遠不如對亦寒的,雖然哥哥跑得比亦寒不知要遠多少倍,雖然哥哥在海外漂零,自己有推卸下了的責任!

  唉,人的感情,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

  此刻,風荷仰面躺在她那張鬆軟的床上,懷抱著「芙蓉」,這是亦寒陪她逛城隍廟時,買了送給她的一個大洋娃娃,名字也是亦寒起的,所以這個娃娃目前也就成為風荷最寶貴的,可以部分代替亦寒存在的寵物了。

  她的視線所及,是潔白平整的天花板。這使她突發奇想:要是我的頭腦也能如這天花板一樣單純而清晰,該有多好!

  但事實上,充塞於她頭腦中的,卻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積木:紅、黃、藍、綠各種顏色,長形、方形、菱形、圓形各種形狀,胡亂堆砌,既搭不成一座像樣的建築,也無法收攏到裝積木的匣子裡。

  亦寒直到登上赴廣州的火車前,還一再向她保證,一等從廣州回來,馬上就著手調查她的身世,希望她先不要多思多慮。

  亦寒覺得,只要下功夫,總能找到線索,把事情弄清楚。何況,說到底,弄不弄清楚,對他們的愛惰也根本沒有影響。不管風荷身世如何,亦寒對她的愛都不會動搖,不會改變。

  亦寒的話給風荷很大安慰,但是,種種謎團仍然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把風荷的心纏得緊緊的,使她白天黑夜都擺脫不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過濾著結識夏亦寒以來所發生的那些怪事:在德康病院第一次聽到繡蓮的名字,那陣突如其來的緊張和惶惑,幾乎使她神經迷亂;後來,在亦寒家,聽到一「玉姑」這個稱呼時,也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而在給這位玉姑剪影的時候,竟然會手不應心地剪出那個幻覺中無數次出現過的披頭散髮的女人,並且終於導致了自己的暈厥;和亦寒遊罷龍華歸來,途經夏家老宅,哪來的似曾相識之感?

  而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自己終於又犯了病,卻為什麼鬼使神差般地跑到了夏家老宅面前?

  為什麼能夠那樣自然地打開老宅壁爐的通風裝置,而據亦寒說,那是外國建築師專門為夏家設計的,但她卻仿佛早就知道它的奧秘;夏家那幅《奔馬圖》,千真萬確地有一條後加上去的馬腿,看上去是多麼眼熟!這明明是自己小時候的傑作,怎麼竟和辦寒的所為一模一樣,難道真會有如此的巧合?

  夏家老宅樓上大房間有個伸手能摸到窗外白果樹枝的窗口,自己怎麼會知道?而偏偏那棵白果樹早在十年前已被雷劈斷。如果是夢遊中所見,為什麼會如此真切,幾乎分毫不爽?如果是親眼見過,那便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所有這一切,除了說明自己與夏家曾有某種神秘關係外,很難作別的解釋。

  可是,怎樣才能揭開這個秘密呢?

  風荷不否認自己原本就有病,亦寒把它稱為「輕度精神障礙」。但從前並不常常發作,只是這一個夏季以來,不知什麼緣故,發病的次數增多了。每回發作,不是丟失了自己似的到處瞎跑,仿佛在尋覓著什麼,就是精神緊張得支撐不住而暈倒。仔細想想,近幾次發作,好象所受到的刺激大多與夏亦寒的家人有關。

  看來,如果能沿此追尋下去,弄清自己與夏家的關係,或許也就可找到真正的病因。風荷的思想漸漸集中到這一點上。

  她已經為此作過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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