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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他走近了我,有些不太順手地撫著我的短髮。「你爸媽很想你,予勤、予勁也是。」

  那你呢?可惜我終究問不出口。

  「他們的媽媽回來了,恭喜你們一家團圓!」是的,那個「你們」並不包括我啊!

  「你就是他們的媽媽。」

  「求你別同情我,別覺得虧欠我什麼!」我忍不住掉下淚。「我還年輕,總會遇上一個真心愛我的人。」

  聶詠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當初你嫁給我時,並沒有要求這一點。」

  「當初你娶我,是因為以為於香凝已死。」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當初沒有要求並不代表現在不想要,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懂?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回來?」他顯然招架不住我的咄咄逼人,口氣有些不耐。

  「你現在就告訴我愛我甚過愛於香凝!」我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仰視著他。

  不是沒想到他可能會拒絕這個要求,可是他居然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隨著車子漸行漸遠,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從此是孤身一人,眼淚不禁一顆顆無聲地滑落。

  我不是沒有機會隨他回臺灣,可我有我的尊嚴啊!我開的條件真有那麼強人所難嗎?

  只要他肯開口,即便是虛情假意、敷衍搪塞,我都會心甘情願去相信。這麼多年來,他連一個讓我自我安慰的藉口都不肯給我,我再怎麼傻也該放手了!

  那天晚上,我在門前的階梯上坐到天亮,隔天就病倒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在同學們很熱心,借我筆記、幫我採購日用品……異鄉人的親切關懷讓我強逼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去過往後的日子。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為了一個男人而消沉吧!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我沒和聶詠夷相親,甚至在公公生日宴會那天沒上他的床,那麼今天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我很可能會遇上一個把我捧在手掌心的男人,與他生兒育女,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真正的想法是覺得沒遇上聶詠夷會是很大的遺憾……即使遇上他是個很大的悲劇。

  天氣晴朗時,我喜歡坐在公園的涼椅上曬太陽,腿上攤本書就胡思亂想起來。他們一家人大概已經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了吧!不久,他們就會淡忘我這個曾經闖入他們家中的過客。我不敢打電話回家,爸媽一定不想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到底是走錯了哪一步,才把日子過得這麼糟?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每每惹得我心酸不已。

  二十世紀末的男人實在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一個陰涼的周日午後,我搬了張桌子到院子裡的大樹下,開始用手提電腦打一份報告。涼風徐徐吹來,我一邊喝著即溶咖啡,一邊飛快地鍵入一段又一段的英文。博士班的課業很重,我又不像其它同學,有家裡或獎學金的資助,或是已存了一大筆錢才來念書。對兼了兩份差事的我而言,假日是難能可貴、可以努力念書的時間。

  誰知道,竟會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盼盼……」

  我從計算機屏幕上抬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不禁嚇呆了。

  「你……你怎麼會來美國?」我禮貌性地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無袖背心和短褲,一點形象都沒有。

  「我自願調派到加州投資電子業,住的地方離你這裡不到半小時的車程。」

  我強迫自己別把他的話做任何聯想。不可能的!秦亞東怎會為了一個年近三十、已經結過婚的女人,放棄在秦氏企業中卡位的機會,而到美國開展前程未蔔的事業?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我應該別問這個問題的,可是我骨子裡的好奇心一直驅使我開口。該不會是聶詠夷告訴他的吧?

  「你一走了之,留下了滿城風雨。聶家對外宣稱你是在取得父母和大家的同意後,出國進修。於是,我打電話拜託一個住加州的友人幫我到柏克萊調查你的地址。」

  這麼大費周章?那……他的目的何在?

  千萬別再問了!我真怕知道有個男人在我婚後仍對我一往情深。怪的是我們可沒什麼刻骨銘心的過去,每回碰面,他也都是待我以禮啊!「我不太清楚臺北的事。」我想,我該寫封信向公公、婆婆道歉才是。他們是那麼好面子的人,怎受得了眾人指指點點、猜測不斷?

  「盼盼,」他很認真地開了口,「我想……你如果想和聶先生做個結束,請務必把我當成第一考慮的人選。」

  「為什麼?」他說得好象排隊掛號似的。憑他的條件,何必執著於我?

  「你結婚時,我是真心祝福你的。現在你和聶先生的感情出了問題……請相信我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我只是很希望能有機會給你幸福。」

  我當然相信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可我不認為自己值得他這樣深情相待。

  「你有沒有想過,你家裡絕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而且,我不能生育。」最重要的是,我這輩子不會再跟第二個男人了!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育。至於家裡的反對,我也想過了。即便我脫離秦氏企業,一樣可以讓你過很好的生活。」

  老天!他居然已經想到這麼遠了,我如何承受得了?

  「你應當配更好的女人。」這是我的真心話,不是客套也不是謙虛。

  「如果我是聶先生,我絕對會舍於香凝而要你。」

  這句話把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刺得鮮血淋漓。是報應嗎?聶詠夷負了我的一片癡情,而我一樣負了秦亞東。

  「亞東,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可是,不管聶詠夷怎麼待我,我還是愛他。」

  他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聲,「為什麼有人會身在福中不知福?」

  「或許你也犯了這種錯。」他這麼溫文有禮,應該也不乏名媛淑女傾心以對才是。

  果然,他神色略變,歎了好長一口氣。

  後來,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天色將暗時,他約我外出用餐,我推說要趕報告而沒有答應。他黯然離去的時候,我看得出他並沒有完全死心,但是又竭力地不想造成我的心理負擔。唉!人的癡情是沒藥醫的,誰欠誰多少情債,真是難以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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