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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兩人的氣息逼得這麼近,要不是喪父之悲早痛麻了她的神經,唐璨也許會被他那股濃郁、全然男性的氣息給迷惑。

  茫茫中,她的思緒飛回在廬陵纏綿溫柔的那一夜,這男人的手是怎麼環抱著自己,還有他那句濃得化不開的一——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瞪著他,一時之間仿佛吸進了某種能致人於死的毒氣。愛,這個理由就是太足夠了,才使得她的爹為此付出了代價!愛,那有什麼用?這男人嘴裡說愛,事實卻是害死爹的幫兇!

  唐璨驚駭地體認到這點,她的感情全部徹底凍結,冰冷得有如銳利刀鋒,再一回眸,過去的溫情恩愛都煙消雲散,她心已經冷透,容不下愛了,再也容不下了——

  「這是最後一次,武天豪,放手!」她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卻發現未動分毫。

  「不放。」仍是簡單的兩個字。

  「當真?」她正視著他,眼中浮現的濃濃殺意幾乎可以令常人膽怯。

  為此他更不能鬆手了,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唐璨毀滅自己。

  如果讓她這麼做,那他也完了!點了點頭,武天豪幾乎是痛心地默認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放開她的,因為他把感情都投注下去了;雖救不回陳阿文,但說什麼他都要保住唐璨。

  不光是在曲家對陳阿文許下的承諾,還有對自己,唐璨是他今生最美好的夢想,他不可能任由這個夢被打碎。

  武天豪不打算讓她知道,在此之前他們說好的,什麼都不談;或者,他悲哀地想,如果陳阿文不死,他有時間,有把握軟化她對感情的強硬態度,但是現在……她定會拿這件事當笑話看。

  見對方仍執拗地不肯放手,唐璨丟出一把薄刃匕首,「鏗」地一聲跌在地上。

  武天豪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把鋒利小刀,又回頭盯住她含恨的臉。

  「你要是不放手,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把我變成個死人,像爹一樣,死人不會給你找麻煩,也不會出言罵你滿口假仁假義的可笑道德——」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他嘶啞著嗓子,滿眼痛楚之色。

  「那就剩另一個選擇了。馬上放開我,讓我去殺了那個下三濫!」

  「璨璨!不要把事情逼到這步田地,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轉的,我會替你討回你爹的血債,再試著相信我一次!璨璨,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徑瞪著陳阿文的屍身,好像在嘲笑他的保證是多麼可笑。

  武天豪的胸口一陣刺痛,頹喪地放下手。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她依然安靜,小心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腕,飄然地拾起匕首,驕傲地走出去。

  那句輕、靜、如霜的宣言像永不翻轉的誓言般,粉碎了武天豪的自製力;他撲向前,再度挾制了唐璨。

  「我不讓你走!我跟曲家對峙過,他們找了幫手!璨璨!要打,你是打不過他們的!」

  「放手!」她開始拳打腳踢,甚至失去理智地抓著匕首朝他又砍又揮,武天豪一次又一次地閃開。

  最後,他真的怕她傷了自己,索性尋個空隙,忍痛一招將她打昏。

  唐璨軟綿綿的身子癱跌在他懷中時,武天豪才發現她的臉上都是濕答答的淚痕。

  陳阿文的屍身被移開前,武天豪發現了陳阿丈身上那封要給唐璨的信。

  原來陳阿丈早就沒有活著的打算了,難怪那天在牢裡,他會覺得不自在,畢竟那種態度很不尋常。武天豪還記得那慈祥男人和他討論著璨璨的神情,陳阿文豁達地對他說笑著,告訴他許多璨璨的事,看起來仿佛是佛門中將悟道的和尚,只待把唐璨這最後的牽掛交繪他,從此對這世界不再有任何依戀。那時他還私心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看著在屋子一角昏睡的庸璨,武天豪把信收妥;然後就像那一次在狄家馬房,他抽了汗巾,只是這回不再是因為受傷的李茗煙,他盡可能小心、輕柔地捆綁住唐璨的手腳。

  為了你好,我只能這麼做了!璨璨,他苦澀地輕撫著閉目中略帶哀愁的睡顏。

  外頭,新漸有雨滴落在屋簷的輕微聲響,一滴一落,一落一響,先是零零落落,而後潺潺晰浙,當一陣一陣漸漸加大的風勢飛卷而過時,水氣便完全浸住了廢墟。

  那晚的暴雨下得特別大,像極了某個春意融融的清冷午夜,沒有纏綿,沒有佳人倩笑,像要懲罰自己一般——武天豪走出屋子,在雨中開始奮力掘著坑,他沒有拭去阻擋視線的雨水,只是用力地、發狠地朝下掘著挖著。

  雨水把他淋得夠濕了,灌得更徹底了,而在心底,武天豪流下的淚也夠多了;但這些全都洗刷不去他對唐璨的愧疚!

  廢墟裡,唐璨依舊沉淪在自己無止盡的惡夢裡——

  朱紅的火光跳躍著,乾爽的柴枝被燒得劈叭響,吵醒了縮在屋角睡得不安穩的唐璨。她頭痛欲裂口乾舌燥,眼眶因落淚過多而燒痛;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被人綁得牢牢的!

  奮力咬著牙,她立刻吞咽下那股惱怒之至的恨意,冷靜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個都是濕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漬;他似乎不覺,只是專注地盯著那飄搖不定的火勢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濕黴味正彌散開來,映著火,唐璨直視著他垂目對著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們之間,還放著那染著血,映著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採石。

  這一刻她心裡完全雪亮了,到桐縣的前一晚,她落馬後拼著命帶走的不是真的七採石,武天豪全都算計好了。

  而她呢,就像個傻子!她的人,她的心,統統落到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這是什麼意思?」她啞著嗓子,口氣很冷靜。

  「你醒了。」他震動了一下,抬頭對她溫和笑著。

  「什麼意思?」可恨!他怎麼敢用那種無動於衷的口氣跟她打招呼、跟她說話!伸出被牢牢捆住的兩隻手,唐璨一臉興師問罪狀,眼裡的恨意更甚!

  「嗯……」他以手支著頭,向來冷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深刻的疲倦和憂傷。

  看到他的表情,唐璨一瞬間忘了該怎麼做,收回手,她放棄對他的質問,開始努力地想要解開這捆死她手腳的布條。

  而良久之後,唐揉發覺到,她根本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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