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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小乙有些失望,忽然驚覺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喔――瞧我呆子,你當然不能,你是咱們二當家的女人嘛!」

  要是之前,她不是不知所云,就是紅著臉罵把她逼到這步田地的男人;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沒有臉紅,不再蹙眉,只是坦坦然地笑著頷首。

  「小乙,你說的對,我是你們二當家的女人,這寨子裡我誰都不認,我只認他一個。」

  這番話的音量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卻把甫坐定位的蔔老虎再次驚得給滑下來。為此他詛咒了幾句:

  「他媽的!小韜和浣丫頭一走,這山裡每個人都吃錯藥了是吧?這個愛臉紅的小女人居然坦言願嫁小韜?」他想得腦袋瓜兒大痛,舉起手憤慨地一陣猛搔。

  又十天過去了,這一晚霽蓮時睡時醒,半夜被綿綿細細的小雨聲給敲醒了。

  她惺忪地撐開小窗,看見一闊的黑影站在岸邊的竹棚下,雨水把小河淋得碎碎的,那道影子朝她而來,越走越近,直到她望見了他削長的身子倒映在河光上。

  她的心怦怦大跳,再無遲疑,也顧不得身上僅著一件薄素的長衣,拎著燈籠飄然出房,任雨絲飄打了一身,她急急走到小韜面前,柔柔地握住他的手。

  那張淋濕的臉是疲憊的,滿滿的胡渣布在下顎,他一定有好些天沒睡了,霽蓮有些心疼,她安靜地拉著他進船艙。

  沒有迫不及待問他結果,她只是像個妻子般的,替他褪下又濕又粘的衣服,見他的發上還滴著雨珠,她又解下他的長髮,拈著聲乾淨白布細細地替他擦去涼意重重的水滴。

  然後她在盆裡添了幾根柴火,頓時房裡變得明亮溫暖。

  「浣浣也下山了。」

  「嗯――我們碰過面,也把救孩子的事計劃好了,她人這會兒已經先潛入賀家。」

  「那……」

  「小荷很好,只是哭鬧著要找你,我私下已跟賀龍震談好了條件。」

  他動也不動,任她細心溫柔地照顧著自己;同時他也察覺到她有些變了,就像她現在正為他做的這些事……

  「你別擔心,他並不知道你是卓家的人,兩天以後,我會拿自己跟他換回小荷。」

  在他背上的手停留了一會兒。「為什麼拿你去換?」

  「因為徐府的那件懸案,你沒忘記吧?大江南北都在抓我這個領頭者,還有楊倩的命案尚未了結,賀龍震急於找代罪羔羊,他絕對不會讓他的獨子因為一個妓女入獄……」

  「你把罪名全攬在身上?」她臉色發白。

  「沒錯。事情太緊急了,我想來想去實在無法可想,只好拿徐府那件事做交換條件。賀家雖然在京裡橫行無阻,但楊倩畢竟是個登記有案的官妓,賀龍震再囂張,也無法一手遮天,他想殺你滅口,又想急著結案,我這一著棋正如他願。」

  「但……人根本不是殺的。」

  她忽然明白了,這男人為了她下了何種賭注。

  小韜熱愛並追求的生命和自由,全為她們母女倆賠下去了。

  就算他們倆彼此相愛,小韜也沒必要為她做這些。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她會感激他,今晚她做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但他不要那堆狗屁不值錢的感動。

  小韜站起身,第一次感覺憂傷。

  「我到寨子去了,你好好睡吧!」

  當她開始決定要把整個人和整顆心交給他,為什麼他要躲開?霽蓮呆呆地望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終於採取了行動。

  她跟著半赤裸的他走進雨勢漸漸加大的風雨中。

  「你在幹什麼?笨女人!淋雨會生病的。」聽到後面的聲響,小韜皺起眉,卻沒回頭。

  「有個笨男人想要放棄我,我不甘心。」她大聲地說。

  小韜霍然回身,寧願相信自己是聽錯了。

  「我不要你愚蠢的感激,沒意義,聽到沒有?」

  「我也不要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大聲吼回去。

  「我不會上當的,女人。」他咕噥一聲,轉身離開。

  霽蓮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跟前,當著他的面抽走紙傘。

  「是你要我為自己好好活著,為什麼你不許我替自個兒找個好男人?如果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們就這麼耗上了。我是大夫,我會替自己治病,可是萬一你要是病了,誰來幫我把小荷帶回來?小荷喊你爹,你忘了嗎?她雖然發音不標準,可是她第一個叫你爹?」

  嘩聲大作的雨忽然小了,仿佛全世界靜得只有方才那幾句話如春雷般一聲又一聲地敲著,小韜凝視著她,深深地望著她濕淋淋的頭髮和臉龐。

  「你生病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他望著她沾濕的睫毛,忍著想吻去那些雨水的衝動。

  他轉個方向,又要離開。

  霽蓮再度擋住他。

  「你是我夢寐以求的男人,陳小韜。」

  「你真的病了!」他溫柔地搖頭,然後笑了。

  「我沒有病,也沒有瘋!你記得嗎?小荷叫你爹,她叫你這個笨男人做爹啊!」咽下一口雨水,霽蓮柔柔地說完,眼淚開始不爭氣地流下。

  「無庸置疑,她叫你爹!小孩子不會說謊……」

  他恍然回神,緩緩有了動作,輕輕柔柔地拭去自她眼角遺下的水珠。

  「難道要我求你嗎?你這個沒有惻隱之心的笨蛋!」她咬著唇,抽噎了。「是你我為自己好好活著,為什麼你不許我替自個兒找個好男人?我錯了,其實對他們眼裡的暖暖昧昧,我很喜歡。」

  他輕輕撫摸她細滑如絲的臉龐,顫抖著聲音問:「你確定嗎?不要因為小荷叫我爹,也不要因為別人的曖昧,我要你真心真意。」

  「再確定也不過,誰說――誰說寡婦不能再嫁?」她打個嗝,捂著嘴,流著淚盈盈笑了。

  他突然緊緊地擁住她,熾熱的嘴唇發狂地在他日夜懸念的一張臉上灑下吻雨。

  「當然可以……」他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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