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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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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她高挺的側臉像蒙了層冰,凜然而不能侵犯。 趙正清頹然地走出去,卻沒忘給那位在院子裡賞花的文先生一個輕蔑的眼神。 直到離開寡婦胡同許久,趙正清才想起來,那位文憶陵就是親筆替喬家改寫狀紙的最後一屆秀才書生。 胡同內的空氣似乎在趙正清離開後便停滯了,寂寥得嗅不出半點生氣。只有文憶陵,仍在門外靜靜瞅著她。 「你總算也碰著了。」他平平的聲音透不出半絲嫉妒,反而是種欣慰。 「你也出去!」江杏雪僵著臉,轉向他低吼。 對於她的吼叫,文憶陵並不以為意,反而坐下來主動替自己倒了杯水。 「看我這麼狼狽,你很高興嗎?」 文憶陵的杯子在唇邊沾了沾,隨即錯愕地搖頭。 「打從咱們在怡香院認識到現在,也有七、八年了吧。」 「……」 「這麼久的交情,我會在這裡對你幸災樂禍?」 江杏雪自知理虧,悶悶地垂下頭,仍是不吭一句。 「杏雪,放開一點堅持,過得希望點,有這麼困難嗎?」他坐在她身邊,扳著她的肩,說得有些語重心長。 「我這樣子像過得沒希望嗎?」她被激得叫了起來。 文憶陵托著手背道:「被男人拋棄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浪費了十年去恨一個人不夠,你還要斬斷自己未來的幸福?」 江杏雪像是被雷殛住一般的僵住了,隨即拉住肩幅兩端棉襖,用力擁住自己。 「我沒有幸福!像我這種人,也不奢求幸福。」 「那是你的藉口。」 「是藉口又怎麼樣?你為甚麼一定要提起那件事?」 「能不提嗎?」文憶陵掀起眉心。「你又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該殺該斬的是那個把你騙得一無所有的男人。你恨他讓你身陷紅塵,但趙正清跟這件事毫不相干,你又何必遷怒?」 「我真後悔把我的事告訴你。」她沉默半晌,一會兒咬牙切齒地低吼出聲。 「你該後悔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放棄一個你想愛卻不敢愛的人。」 「住口!」 文憶陵站起身,表情一貫平和。「杏雪,別太固執了。」 「住口!住口!住口!」她氣得眼睛發紅,捶胸頓足,就差沒出手打他。 但打了文憶陵又能怎樣?江杏雪心知肚明,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垂下頭,理智地決定著,哪怕腦海裡有一千一百的理由都在拚命附和著文憶陵的話;但……那樣的傷害一生一次就夠了。 「幾年前你拜託我幫你查的事,其實早就有答案了,只是我一直不願意告訴你。」 「甚麼?」她訝然。 「關於那個劉仁傑,你不會忘了吧?」 劉仁傑!像有甚麼東西在心中炸開,江杏雪原本麻木的痛處一點一點蘇醒了,是了,這就是他們今天要談的主題;說她的過去,說她的往事,說她曾經如何懵懂衝動去深愛個男人。為他背棄禮教、背棄家庭,一心一意要跟他遠走高飛;結果,那個人卻毀了她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長在心裡?長在日子裡?她的一輩子破人輕賤地賣給了怡香院,她哭過、爭過、吵過、鬧過;心高氣傲如她,也知道這一生與幸福絕了緣。 忘了?不,她怎麼會忘?那樣醜惡的一個人,她怎麼會忘、怎麼敢忘?她會走上這條路,全拜那個男人所賜! 「這麼巧,我想知道的時候沒消息,這當口你倒提起來了。」她冷哼,卻掩蓋不了心裡的激動。 「我希望這足以改變你那頑固的想法。」 「說吧,我在聽。」 「他在上海拐了一個黑幫老大的女人,被砍了一隻手。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爛瘡,在碼頭靠乞討為生。」 她震驚地望著他,隨即深吸了一口氣。 「杏雪,你不用罰他,自有天理治他。他已經得到報應了,你的恨也可以消了。」 「就這樣?」她掀起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 十六歲的往事不過十年,她卻已經滄海桑田。江杏雪撫著胸口,這兒曾經瘀痕斑斑。記得入怡香院的第一天,為了守護最後一絲尊嚴,她抗拒,甚至不惜讓強行索歡的客人打得渾身是傷;然而……還是掙不過一個「命」字。 那個人不過斷了只手,抵得過她十年來淹在心坎裡足以滅頂的恨? 當初她也是人人捧在掌心裡疼之入骨的富家女呀!江杏雪一慟,忽然覆住臉,纖纖十指卻掬捧不出半滴淚來。 三千多個的日子,她在胭脂水粉中迎新送舊地讓日子輾過,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自己活得更好。她要活著看劉仁傑,看那視她如糞土的男人到頭來有甚麼好下場;她要活得更好,活著用冷蔑的眼神去看待每個對她認真過的人。 「你還希望他怎麼樣?」 「我能希望他怎麼樣?」她慘慘她笑了起來,反問文憶陵。 「杏雪。」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文憶陵歎了口氣,搖頭走了。 這一找就是半年,連趙正清也利用看病的空檔大街小巷地詢問奔走。只是他心裡記掛的不是白葦柔,而是另一名和她同時消失的女人。 文憶陵造訪的第二天,江杏雪也離開了白雲鎮,沒人知道她甚麼時候走的。趙正清終於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那個潑辣不近人情的江杏雪;不論她的過去為何,他只希望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大半年的尋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擊著兩人。喬老夫人拚命物色對象,喬釋謙的反應冷淡無禮;對於母親的執拗成狂,他幾乎是絕望了。 就在他要放棄,準備離開南昌,到更遙遠的城市去找人的同時,一封信卻意外地送到他手裡。 文憶陵約了他見面,說要帶他去找白葦柔。 兩人坐了兩天船,趕了幾天路,文憶陵才領他到桐城塘口一間不起眼的矮房子。門一開,一張熟悉不過的臉龐迎上來。 「我以為你沒收到我的信呢。」江杏雪喘息著,額頭上覆滿汗。「快來!葦柔需要你。」 「葦柔呢?她在哪兒?」喬釋謙心一緊,啞著聲音問道。 「她要生了,昨天才開始痛的,你正好趕上。」她拖住他的袖子,急急往裡面走。 「哎喲,男人到這種地方來幹甚麼?」一位大嬸叫了起來,拉下臉瞪著他。 「我是她丈夫!」見有人要擋住他見白葦柔,喬釋謙咆哮,聲音大得嚇人。 「釋謙……釋……謙……幫我啊!」白葦柔在床上掙扎著翻身;一聽到他的聲音,痛得直喘。她滿身的汗水,努力照著另外一個產婆的話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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