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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要不是我那天在大廳裡聽釋謙和那個老鴇吵成一團,恐怕也不會知道你這等心思了。看來,你跟倪家少爺可是余情末了呀,他也夠義氣,竟幫了你私綁白葦柔。」

  「我沒有和倪振佳私情未了!」趙靖心哽咽地喊。「我甚麼都沒有做,婆婆不能因為別人的片面之辭,就扣我這麼大的罪名!」

  「扣你?我這麼大的閒工夫。」喬老夫人哼哼一笑,隨手自袖子裡抽出封信來,扔到趙靖心面前。「這信兒可是倪老爺派人親自送過來的。要不是他們打了葦柔理虧不敢吭聲,這要傳出去,你這個有夫之婦與單身男人私相授受,到時候毀掉喬家的,不是白葦柔那個妓女,倒是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了。」

  她淚眼模糊地盯著那封信,聽著喬老夫人如刀割一般的話語,只覺得悔不當初。

  「你跪在這兒給我好好想一晚。」喬老夫人冷冷一笑。「當然,如果你不當我是娘,也可以叫你的丫頭扶你回房睡去。這信嘛,你還是趕緊收起來,省得給人瞧見,那可是幾張嘴都說不清了。」

  鬥大的房間裡陰涼得可怕,趙靖心直挺挺地跪著,腦子一片空白……突然間,長久累積的怨怒和委屈自心裡席捲而上;她扯散頭髮,發瘋似的蔔伏在地,心裡起了咒恨的念頭……如果葦柔死不了,那麼就讓背叛她的釋謙死吧,她咬牙切齒地想著。釋謙死了,那麼她就永遠不必擔憂面對一切,沒有人會逼迫一個寡婦為了傳宗接代而背負這麼大的代價。她是喬家的少奶奶,永遠都是。她不要別人說她一無所出,才容丈夫納了那個妓女為妾。再者,這麼髒的女人……她瞻寒地想著。不要!說甚麼她都不能接受!她寧願自己是個寡婦!

  那樣瘋狂的念頭持續著,她頭疼欲裂,咬牙切齒她笑了起來……

  「靖心!靖心!」不知多久後,喬釋謙憂心地喚著她。

  趙靖心在喬釋謙的懷裡轉醒,她睜開眼,卻只是呆滯望著自己散落在地上的頭釵。

  「你怎麼了?」他抱起她問:「怎麼一個人躺在這兒呢?著涼了怎麼可好。」感覺身子騰空而起,趙靖心埋進他的胸膛。這兒和往常一樣的溫暖,即使犯了錯,她的丈夫仍待她一樣好,或者……那根本就是夢!喬釋謙和婆婆甚麼都不知道,是她罪惡感太重才會作夢。趙靖心放鬆地喘了口氣,身子突然瑟瑟地發著抖。

  無論如何,她還是愛著他的,方才夢裡狠絕的詛咒是假的,趙靖心喃喃在心裡念著……

  春天的氣息慢慢地滲進庭院裡每棵光禿禿的梧桐,與妻子攤牌後的隔天,喬釋謙呆呆地在院裡吹了一整天的風;末了,他機械化地往白葦柔的房間走去。

  該說的,還是要說明白,他木然地想著。一走近窗口,卻被一陣笑聲吸引,喬釋謙如做賊般的躲在窗簷下的陰暗處,看著那房間裡的男女。趙正清似乎說了甚麼好笑的事,逗得白葦柔很是開心。她半掩著臉,浮腫的臉笑得羞澀可人。

  笑聲不斷,殘忍地撕開他的心。

  如果那兩人能成一雙……那也是好的……

  想起妻子有意無意的話,喬釋謙慘慘一笑。他也許是商場上的強者,但面對感情,卻是不折不扣的懦夫。他甚麼都給不起,竟自私地想佔有她,憑甚麼?他憑甚麼?

  他只能說:相見恨晚吧。

  喬釋謙慘慘一笑,跌跌撞撞地走了。

  「喬貴。」

  「少爺。」

  「收拾東西,我們到南方一趟。」

  「是。」不明白喬釋謙為何臨時提前去南方的計劃,連老夫人都沒有告別;但喬貴甚麼都沒問,就算有困惑,他也知道那是他不該問的。

  只有趙靖心明白喬釋謙的離開所為何因。她扭頭面向窗外,眼淚撲簌簌地落了又落……

  在悉心的照料下,白葦柔傷勢好得很快,但心裡那沉沉的失落感是怎麼也拋不去的。她早把自己心的某部分牽繫給了喬釋謙,他不在,她也無法快樂起來。

  那個她最想念的人去了哪兒?蔣嬸說他出遠門到南方去了,是突然作的決定,所以連說都沒說就走了。山高水長、舟車交錯,跟往常一樣,要幾個月的時間才回得來。

  近來她愈來愈難單觸一個人面對趙大夫了。她的目光總是遊移不定,表情為難。

  「葦柔,我是真心的。」見她不作聲,趙正清歎了一口氣。「葦柔,該不是……你很討厭我?」

  「沒有,沒有的事。」她抬眼,水盈盈的眸子映著趙正清的臉。

  「你知不知道,每當你這麼瞅著人,實在讓我打從心坎裡想去疼你,而不是去傷害你。」

  如果能換個人,把這話原封不動地說給她聽,那會是甚麼樣的光景?白葦柔幽幽地想,也許她會無法控制地掉下眼淚來;但眼前,她甚麼感覺都沒有,有的只是愧疚。彷佛他對她愈好一分,她就會愈想還給他甚麼。

  「從跟倪家起衝突,每個人……都知道我的出身之後,喬家上下,除了蔣嬸和阿貴哥,就你和少爺、少奶奶對我最好。」她鼓起勇氣開口:「趙大夫,你是個好人,我的身份配不得的。」

  「葦柔,我要是嫌棄你,就不會求你當我的妻子。」

  「我知道……可是……」她為難地搖頭,最後終於抬起頭來。「我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人了。」

  趙正清錯愕無比。「葦柔……你!」

  「對不起,請原諒我。」她垂下頭,惶恐而不安。

  趙正清推推眼鏡,鏡片照滿了失望。「我明白了。」

  「趙大夫……」

  他搔搔頭,尷尬地笑了笑:「這還是生平第一回,我被人拒絕了呢。」

  她困難地看著他,隨即有些哀傷地垂下頭。

  打傍晚從趙正清口中知道求婚被拒的事之後,趙靖心不能相信自己聽見的事實,這完全顛覆她所預料的。一想到事情的嚴重性,趙靖心片刻都沒耽擱,匆匆去了白葦柔房裡。

  對於白葦柔,她已經從一個消極的無辜者轉換成積極的防衛者;在她的骨子裡,開始分化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怕事懦弱的少奶奶,另一個卻是不擇手段要捍衛喬家名聲的少夫人。偶爾趙靖心在鏡前注視著自己,會隱隱覺得恐怖;然而日復一日,那心態上的不平衡卻任由這種感覺上了癮。

  「我弟弟的為人我很清楚,你跟著他,也好過將來東飄西蕩。這般機緣,一般丫頭都求之不得的。」

  白葦柔仍是那悒悒的眼神,轉過臉再一次面對她,心掏心地開口,語氣卻是堅持多於顫抖。

  「正是因為求之不得,葦柔才更不能接受。少奶奶,喬家願意賞口飯吃,讓葦柔盡心盡力,這樣就夠了。其它的,葦柔不求,也不敢求。」

  「那麼算我求你!」

  白葦柔臉色白了一層:「少爺……也是這個意思嗎?」

  「你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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