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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在知道阮芷芸離開臺灣把阮冬妮丟下不管這件事情之後,他腦子裡想的全是阮冬妮的感受和心情。阮芷芸那麼做無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她沒去上學、也不接電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確實教人難以放心。

  接下邵伯父的請托後,一整個下午,他心裡就懸著這一件事,根本無法專心處理公事。所以,還沒到下班時間,他便趕到阮家去,在按了好一會門鈴沒人回應後,他趕緊取出邵明遠給他的鑰匙打開大門。

  一進入屋裡,迎面撲來一陣食物的酸臭味道,他循著氣味的來源定到飯廳裡,滿地碎裂的碗盤及灑了一地的萊肴讓他不由得憂心地蹙起濃眉。他轉而走向其它房間,屋內空無一人,不見她的蹤影。

  她會到哪裡去呢?他擔憂地想著,雖然沒有目標,但他就是無法坐在這裡呆等,只思索了~會,便決定到外面找找看,傍晚時再回來一趟。

  等他再回來時,天色都暗了。發現玄關處歪歪扭扭躺著兩隻鞋時,他立即沖進屋子裡找人,然後,在走廊最裡頭的房間裡看到了她。

  久懸多時的心,這才安然地放下。他緩緩地走近,在床緣坐了下來,一映人他跟簾的是她緊蹙著眉的蒼白臉龐,和濃密烏黑的長睫形成強烈的對比。

  卓斐然不舍地伸手輕劃過她眼下疲憊的暗影,而後輕移至眉間的皺折,柔緩地為她梳開那緊鎖的鬱結。

  他真是著了魔了,竟對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如此地掛心、懸念!

  像是被燙著了指尖,他猛然縮回手,專注地看了床上的人兒好一會兒後,他站起身走向飯廳,挽起衣袖開始清理一地的狼籍。

  整理完畢,讓飯廳恢復原來的整潔後,他進廚房打開冰箱,就著裡頭現有的食材準備煮一小鍋什錦粥,他猜想這兩天她一定沒吃什麼東西,方才她的臉色顯得很蒼白。

  煮好粥,他再次定進她的房間,猶豫著該不該叫她起床吃粥。最終,他沒叫醒她,她眼下的陰影教他不舍,他可以想見,她也沒睡多少。

  出自於一種憐疼的情緒,他坐在床畔守候著她,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及地板角落的一球紙團,他微一眯眼,沒有多加思索地拾起,攤展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阮芷芸寫紿女兒的告別信。

  卓斐然仔細地讀著信的內容,愈是往下看,眉頭愈是蹙得緊,從這封信裡面他實在看不到阮芷芸對阮冬妮有多少不舍的母女之情。

  他對阮芷芸瞭解的不多,但從她的信裡可看出她是一個聰慧、美麗且驕傲的女人,在事業上也算小有成就。這樣的女人,對愛情也是要求完美的吧!

  當她徹底了悟投注了十多年的青春與感情,換不到她心底盼望的那種完美的愛情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斬斷與過去相關的一切,而冬妮正是她這段失敗感情的產物。若他猜得沒錯,她拋下冬妮不願帶她走,無非是因為只要看到了她,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冬妮的存在讓她驕傲的心無法忍受。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阮冬妮總是一臉的疏淡無表情,渾身泛散著一股清冷的距離感,或許是因為她感覺不到一丁點愛吧!那原最該給與她滿滿的愛的父母,卻是傷她最深的人。

  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他想,自己是幸運的。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經由門當戶對的考量而締結,兩人或者稱不上什麼鶼鰈情深,但彼此互重互敬,個人行為以不傷害家庭和諧為準則,他不敢說父親在外面沒有半絲的風流事蹟,但他從不曾帶給家人困擾。

  所以,他始終認為,愛情並非婚姻的絕對要素,雙方有共同的理念與價值觀,關係才能長久,門當戶對於他,有其必要的考量,他並不反對婚姻對象的選擇由父母決定。

  而邵伯父的問題則出在於,他太放任自己的感情且不去加以約束,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問題與困擾,但,阮冬妮畢竟是無辜的。

  思及此,他的視線不禁又回到她身上。她像是睡得極不安穩,老是翻來覆去,還把被子給踢下了床。

  卓斐然微笑地搖了搖頭,彎身拾起被子替她蓋上。當他正準備離手時,她的眼睛忽然間睜了開來,盯著他直瞧。

  「你醒了?」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醒來,她應該睡沒多久才是。

  她沒回答,仍是瞠著眼看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猛然一強身跳離床上,一臉距離防備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怎麼進來的?

  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亮給她看。「是你父親給我這裡的鑰匙……他不放心你,又忙得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先過來看看你。」

  她的眼瞬間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地又恢復平常的漠然。「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很好,你現在也看到了。」言下之意是他可以走了。

  「真的嗎?怎麼我覺得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的眼犀利地鎖住她。「聽說你兩天沒去上學了,我猜你一定也沒好好吃頓飯。」

  阮冬妮冷冷地瞥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語氣除了冷,還帶著強烈的叛逆和敵意。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她的眼神,還有說話的語氣及神態,和之前不太一樣。

  以前的她雖然輕幽冷淡,卻仍帶著溫馴,而現在,她的冷淡是帶著攻擊性的,性情顯然有了變化,該是阮芷芸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影響吧。

  「冬妮,關於你母親的事,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他實在不擅長安慰別人,一張臉像在處理公事般那樣正經嚴肅。「但是,這已經成為事實了,你不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亂。」

  「你知道什麼!」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渾身像刺婿般怒張著防備。

  「這封信裡面說的應該已經夠多了。」他朝她揚了揚手上的信紙。「加上你父親告訴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了他一會,接著突地一躍向前,冷不防奪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將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濃眉緊蹙,他從沒見過她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是刺激太大了嗎?

  撕完信後,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氣輟燃地大聲說:「這裡沒有你的事,請你離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她發洩怒氣,高大的身材不動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氣極,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著他。「你走!你走!誰要你多管閒事!」死命地想將他推出她的房間、推出大門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用力,他仍是動也不動地。滿腔的挫折讓她驀然紅了眼眶,她的母親不要她了,她的父親在這個時候竟還派個不相干的人來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一刻,所有的傷心、忿怒和委屈霎時一股腦兒全湧上心坎,她不自覺地握拳槌打著他,像要發洩什麼似的,拳落如雨點。

  而他,任她發洩著,鏡片後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撾打在他身上並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傷心難過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還沒來得及分辨那突來的刺痛代表著什麼時,他已經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胸懷裡,然後,他很快地發覺自己做丁什麼,並為此感到驚愕不已。

  意外地,她並沒推開他。

  他寬大的胸膛溫暖而厚實,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記憶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擁抱過,她的父親不曾:多年來相依的母親也不曾,她最多只是攬住她、摸摸她的頭,要她好好努力學琴學畫、多看點書陶冶心性,努力成為一個美貌、聰慧與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你……如果想哭的話,就好好哭一場吧,哭出來會舒服許多。」驚愕過後,卓斐然覺得自己必須說一些話,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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