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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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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反應只是轉過臉瞅著他,仍然不發一語。美麗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于,黑黑沉沉地閃著幽光,看似什麼情緒也無,卻又深得讓人不自禁想往裡采看。 卓斐然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他自己已經算是個話少的人,沒想到她比他還靜默少言。十六歲,該是洋溢著青春歡笑的年紀,而她美麗的臉蛋卻鮮少有表情,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牽動她的情緒一絲一毫。 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一股煩悶,他莫名地微微惱火起來,禁不住語帶輕諷地說:「小女孩,想要扮成熟,你還早得很,十六歲就該有十六歲的樣子。」 話剛出口,他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的情緒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臉上也經常性的沒什麼表情,慣以理性的思維處理事情,但碰上這不過見過三次面的女孩,他久違的脾氣竟被激起。 本以為她仍會靜默地不置一詞,沒想到她卻出人意料地、一臉專注地注視著他,還認真地問:「你認為十六歲該是什麼樣子?」 他著實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沒半點虛矯,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個答案,真實地傳遞她心裡的疑問。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他輕笑了聲。「看看你周遭的同學吧,他們身上會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快樂的時候盡情歡笑,心情不好時,情緒會表達在臉上,渴望找朋友傾訴,你呢?你也同他們一樣嗎?」 阮冬妮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而後不自覺地輕蹙起眉,喃喃道:「原來我真是個怪胎啊……」她匆地抬眼看他,朝他聳聳肩,頗帶點無奈的意味,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以後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無餌,唇邊勾起一抹輕緲的笑,那笑有幾分惹人愛憐。 卓斐然心湖驀然一動,微微怔忡。她笑、她皺眉、她的聲音與神態,有著水一樣的清幽淡柔,帶著一點風的飄匆隨性,明明是一個荏弱的女孩,卻又顯露著堅韌的氣質,撩亂了他的眼,也仿佛撩動了他的心。 但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騷,回復無表情的臉孔。他怎麼可能對她產生不該有的情愫?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雖只相遇三次,他對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愛憐心疼的詭異感覺,有種想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懷裡的衝動,心底那股莫名的保護欲和佔有欲詭譎地糾纏住他,實在教他驚心。 「你不應該到剛才那種場所去的。」強抑住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他淡淡地接口說。雖然凝著臉,微蹙的眉眼卻洩露著內心的溫柔關心。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那個地方她去過不少次了,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對於他的話不免感到好奇。 「俱樂部的性質很複雜。」他試著簡單說明。「很多不宜的畫面和現象不是你這樣的女孩該面對的。」 她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你認為那個環境會污染我,帶給我不好的影響?」 她的口氣有些好笑地。「我不認為那個地方和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同,那裡面的人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他們在做什麼我也不感興趣,談不上影不影響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讓他有些驚訝。 他知道她早熟,卻沒想到她能做到抽離自己的地步。是什麼樣的因素造就了她這樣的個性?他以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帶著新奇閃亮的眼張望世界,但她沒有,她美麗深邃的眸底一絲那樣的光芒也沒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我猜,你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吧?」憑直覺地說出口。曾經,他也是那樣的人。 她沒什麼表情,也沒回應,只是輕輕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從不刻意隔離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來,她就是這個樣子了。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多了個人便覺麻煩。一個人時,愛往哪定就往哪走,不必顧慮到別人的意願,不須等待,不須勉強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親,應該很自由的她,卻像被綁在一處似,不敢走遠、不敢飛離,就為了一個男人。 因著情的牽絆,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間的情亦如是,別人的期待畢竟與自己不同。 「你有要好的朋友嗎?」他乾脆直接地問,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孩。他,是朋友嗎?或者,更進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競莫名地有些悶澀,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吧。」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冷淡的距離。 卓斐然覺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覺得他問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確實有些反常,競學牧雲一樣做起好事來,這跟他的個性大相違背,他一向不管別人的閒事,卻偏偏對她有種放不下的經心。 接下來一路上,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地開著車,眉頭卻始終微凝著。 對於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實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親阮芷芸是邵明遠的情婦之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繪本作家。據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還收了兩房小姨太,其餘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暫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養最久的女人,還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儘管如此,邵伯父的風流情事依然不斷,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與卓家算是世交,兩家時有往來,要知道這些事並不困難,而且,邵伯父也從不遮掩隱瞞。雖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場上,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學習的老前輩。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樓後,他二話不說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進大樓裡。 阮冬妮趕緊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電梯。 一直到進入主臥室,將阮芷芸安置於床上後,正準備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著「哇」地一聲,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胸前傾吐。 見狀,他下意識地皺眉,卻沒推開昏沉不覺的肇事者。 阮冬妮驚愣了下,隨即奔進浴室取來一條毛巾,接過阮芷芸半仰的身體替她擦著臉頰。 稍作處理之後,她轉向卓斐然,難得地表露出內心的情緒,帶著深深的歉意一連迭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措地看著他一身的污穢狼狽,直覺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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