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白玉虹 > 太陽出來了 >


  「你的意思是,如果換成你的話,你也會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輩子就這麼順著別人的意思過活,放棄自己的人生?!」

  「你說得太嚴重了。」他的神情和語氣仍是一派的沉穩淡靜。「理想與現實總是有一段距離,解決了現實的問題,才有資格和能力去談理想。」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她側過身有些好奇地瞧著他。她這唯一的哥哥從小就很乖巧聽話,不曾教父親失望。但如果說他是一個完全沒有自我意志,任父親牽著走的人卻又不恰當,在依循該走的軌道之際,他依然保有白己的主見和看法,才二十八歲的他,理智且沉穩得像個老頭子似。

  「聽媽媽說,你在大三時就自己要求課後及寒暑假到公司實習,是嗎?」她接著又問。高中畢業後,她就到美國去念書,關於大哥的事情,都是間接從母親那裡聽來的。

  「早些瞭解公司的業務及營運狀況,對我將來進入公司助益良多。」他點點頭,簡單地回答。

  「哥,你現在還玩相機嗎?我記得你對攝影一向很有興趣,還曾因此和老爸發生過衝突。」忍不住提起當年往事,那時候他好像念大一吧。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來我忙著課業和公司的事,攝影只當作是閒暇時的樂趣。」語氣輕描淡寫。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細瞧著他的側臉,想從他臉上讀出他內心真正的情緒。

  「大哥,你會不會太辛苦了?大學時代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時期,正值青春方熾的年華,你沒趁那時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過可惜了。」在她的觀念裡,什麼樣的年紀就該做什麼樣的事,不合理的壓抑有礙成長。她這個大哥年紀輕輕就老成持重,實在教她看不過去。

  「玩?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國外旅遊,並沒有苛待自己。」

  「拜託,這種事還要我說啊?」她朝他翻了個白眼。「哪個大學生不玩社團、不交女朋友?!這是必修學分,我猜這兩樣你到畢業時一樣也沒做到吧。」

  「我對社團沒興趣,至於交女朋友……你不覺得很多餘嗎?」心直視著前方的路況,手握著方向盤,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穩豐靠。「將來,父親自然會替我挑選匹配的對象,我無須在這方面浪費心神。」

  他的回答讓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著他,仿佛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會不會太過聽話了啊?別告訴我你打算過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為你選老婆。」她不可思議地嚷嚷著。

  「你是在替我擔心生理需求的問題嗎?」他難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現在有哪個年輕人不想談個戀愛呀?你難道對愛情一點憧憬都沒有嗎?」

  「愛情……」他微微皺眉。「如果註定是一場徒然,那有什麼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誤別人,給人不切實際的盼望和夢想?」

  「你別說得這麼悲觀好不好?」卓悠然不以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歡的,就據理力爭嘛,都什麼年代了,結婚對象還要由父母作主啊?」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才是,別忘了後天的相親宴。」他意確所指地看她一眼。「像我們這樣的家庭,終究還是講求門當戶對的,我並不抗拒這種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誰說我一定會去參加那個撈什子的相親宴?」氣惱地一噘唇,幸悻然地撇眼望向車外。「門當戶對有什麼好?多少嫁人豪門的女人每天獨守空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還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嬌包養女人,那個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與其過那樣的生活,我寧願一輩子單身!」

  提起邵明遠,卓斐然腦子裡不期然地浮上一張洋娃娃般卻沒任何表情的美麗臉龐。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著同他相似的疏離淡漠的氣質,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對她所處的世界。

  方才在面對那樣尷尬難堪的場面,她一點支絀白憐的神態也無,反倒像個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沒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輕嘲的笑意,很難相信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雖只見過兩次面,但她給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見他沒出聲回應,卓悠然接著又說:「人的一生就活這麼一次,如果得依著別人的安排過活,那還有什麼樂趣和希望可言……你別指望我跟你一樣聽爸的話,乖乖地去赴相親宴!」

  「你會去的,儘管再怎麼不願意,你還是會去。」卓斐然語淡意長,沉篤地。

  「因為你還無法拋下卓家女兒的身分。」

  卓悠然瞪著他,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週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閃爍、燈紅酒綠,男男女女留連酒吧、舞廳或俱樂部,無不放縱情熱、恣意狂歡。

  即使外表看來是如此喧嘩熱鬧,躁動的夜色中仍流淌著隱隱的、屬於城市慣有的寂寞氛圍。

  阮冬妮微皺著眉,穿梭在裝潢典雅華麗、泛散著淡淡煙草味的俱樂部裡,身著淡藍色連身裙的她,像個清麗純潔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這是臺北市郊一家頗為著名的高級俱樂部,但不是最頂級的。

  聽說,這家俱樂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帶著情婦聚會享樂的地方,還頗具隱密性,會員們對彼此攜帶的伴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過問。在這裡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婦典範,或妖嬈、或嫵媚、或溫柔,儘管外貌氣質多有不同,可有一點是她們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婦」這樣的身分,並且樂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親卻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鬱不樂,眉間總鎖著輕愁。

  幾乎是一接到綠萍阿姨的電話,阮冬妮便知道母親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紅酒的她,每當心中幽悶無可解時,便會上俱樂部痛飲以求宣洩。

  這樣的機率雖然不多,但沒有一次不爛醉如泥。誰能想得到兼具美貌與才華的藝文界知名繪本作家阮芷芸,會有這麼喪志墮落的一面?

  陣陣飄散過來的煙味讓阮冬妮不覺更加蹙緊眉頭。她一向不喜煙味,聞久了總會頭暈噁心,為了早些離開此地,她的腳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廂位置定毫無意外地,她看見了母親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語著什麼,微微沙啞的聲音透著一股悲傷和寂寥,桌上還擺著幾支空酒瓶,顯見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沒見過像你這麼不開竅的情婦。」方綠萍斜倚著身,吐露著慵懶的風情,好心地對阮芷芸開解道。「都十幾年了,孩子也那麼大了,幹麼跟自己過不去?我勸你別想圖什麼男人專一的愛,日子過得輕鬆愜意就好。」

  阮芷芸動了一下,似乎在搖頭,聲音嘎啞地悶吐:「你不懂……你不懂……」

  阮冬妮瞅著這一幕,緩緩地定進包廂,輕喚了聲:「綠萍阿姨。」

  方綠萍轉過臉來,看見她即綻開一抹熱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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