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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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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回神,眼一抬,一雙黑棱的眸子帶著抹了然地望著她,像是知曉方才她腦子裡轉過的所有思緒。 不甚自在地別過臉,她下意識地開口辯駁:「我……沒悶悶不樂,姊姊她……生性如此,並非對我不好。」不知道是想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她的語氣顯得有些重、有些急。「我甫出生就沒了娘親,是姊姊身代母職照顧我這麼多年,對我而言,她就像是我的親娘一樣,沒有她,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我。」 蒼衣只是抿唇一笑,瞳底帶著慣有的冷嘲。「縱使她恨你入骨,你依然敬她愛她如母?」生性的殘忍與冷酷,讓他存心戳破她安慰自己的假像,他最看不得人自欺欺人。 管玄歌聞言,心房倏然一縮,水眸圓瞠,倉皇驚詫中隱隱閃過一抹傷痛,隨即垂眸,斂去眼底所有情緒,微慌地輕斥道: 「蒼公子,你、你胡說什麼!姊姊待我手足情深,何來恨之入骨之說。」嘴裡這樣說著,心卻仿佛被人一刀刺入最脆弱的一處,是她始終抗拒不願面對的。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存心欺騙自己?」他望進她眸底,穿透那層脆弱的屏障,直探向她藏在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孤寂與悲傷。 「我……」她顯然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原己蒼白的臉色更加雪白透明。她愣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否認嗎?他說的是事實呵,可她卻是百般不願承認。她們是至親姊妹啊,姊姊沒有理由恨她的,不是嗎? 唇瓣微微蠕動了下,她終於還是悄聲低語:「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蒼衣又是一笑,語氣卻透著不以為然的諷意。「二姑娘對大姑娘的孺慕之情既深且重,可大姑娘對二姑娘卻像是拋掉一個包袱累贅似,兩者有如天壤之別。」 他直接而傷人的話語令管玄歌無言以對,更令她感到唐突與意外。他與她不過初識,卻這般交淺言深;雖驚愕於他透徹的言語與觀察,但他針針見血的話卻也讓她萌生一股被冒犯的不悅感,她不需要,也不想旁人多事來戳破她刻意忽視的痛處。 「蒼公子,你……你太失禮了!」從來不曾動怒的她,微微慍惱地瞪視著他,心口卻因這一陣激動而隱隱抽痛著。 蒼衣收住笑意,黑眸冷冷與她對望。「你會覺得我失禮,是因為我說的全是事實吧?」 「你……」她瞠眼以對,卻是無法否認他的話,此刻胸口除了痛,還泛起一陣酸。這人為什麼要這麼逼她?他根本不像個大夫,仁慈的醫者絕不會像他如此咄咄逼人,硬要人刨開那血淋淋的傷口。 仿佛可以感應她內心所想,他冷冷地又道:「唯有認清事實,心方能不動不痛,命才會久長。」 管玄歌緊抿著唇與他對視良久,而後,匆匆起身,撇開臉澀然道:「我……先回房了。」 說完,急急欠身欲掠過他身旁,腳下方跨出一步,心口的絞痛卻猛地加劇,她不覺倒抽口氣,身子跟著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往後倒下,蒼衣及時探出手,勾住她腰間,將纖瘦的軀體攬入懷中。 霎那間,一股混合著青草、樹木與土壤的香氣鑽進管玄歌鼻間,這味道……好熟悉呵,記憶中,她仿佛聞過這樣的味道。 她的唇微微泛白,額間滲汗,卻仍強撐著抬起眼簾,一雙黑瞳瞬間映進她眼底,那瞳仁占去眼睛的大部分,顏色黑如墨玉且清澈如鏡,只是……她仿佛看到了一抹碧綠的光芒掩映其中,如上等翠玉…… 隨之,長睫眨動了數下,終於不支地垂閉。 望著她蒼白似雪、絕美卻幾無生氣的容顏,蒼衣不覺眉心微凝,他萬沒料到當年那個小女孩多年後會有這樣一張憂愁的臉。 看來,第一天就下猛藥似乎是不智之舉。 好陌生啊……這裡是哪裡? 暈暈沉沉中醒來,甫張眼,管玄歌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小姐,你終於醒了!」 一張秀嫩小臉立即湊上她眼前,圓圓的眼兒專注地瞅著她。她愣了一會,半晌,才想起眼前這張臉孔是誰。 「小翠……我怎麼了?」吃力地想撐起身子,一雙小手隨即伶俐地伸出,將她扶靠坐在床榻上。 「小姐,你已經昏睡了兩天,差點把我嚇壞了!」小翠神情惶恐地說著,她才剛被派任服侍小姐的工作,小姐若有個閃失,她怎擔待得起? 撫著微微刺痛的額,管玄歌漸漸想起自己昏厥前的一刻,是他……那個名喚蒼衣的大夫……是他的一番話逼得她痼疾發作。 然而,她卻怪不得他,因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只是……她已自欺了這麼多年,要她承認姊姊恨她的事實就像要剝開她一層皮一樣,她寧願裝傻,寧願當作不知情。 「蒼公子人呢?」緩緩抬眸四顧,房裡不見那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蒼大夫他在後頭灶房替小姐熬藥。」小翠回答。 聞言,微一驚愣。他是阿爹相托為她治病的大夫,熬藥這種事情怎勞他親自動手?才想開口詢問,小翠已開口接著往下說—— 「原本煎藥是我的工作,但蒼大夫說這次給小姐開的藥方很特別,火候與時間必須拿捏得很準確,否則藥效全無。所以他讓我在這兒看著小姐,自己煎藥去。」 話剛說完,蒼衣正好端著藥碗推門進房。 「你醒了,正好,該喝藥了。」徐步踱近床榻邊,轉首望向小翠有禮道:「小翠姑娘,勞煩你先去熬鍋熱粥,二姑娘兩天粒米未進,怕是饑腸轆轆了。」 「這……」小翠遲疑地看向他手裡的藥湯。 似是明白她的猶豫,他溫溫淡笑。「喂藥的工作交給我就行了,你去忙吧。」 他的話讓管玄歌與小翠同感驚愕。他雖是個大夫,可男女授受不親……這麼做好像有些不妥。 小翠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可目光一接觸到蒼衣那雙精黝的黑瞳,所有來到嘴邊的話竟不自禁地全數吞下,身體並且不由自主地依著他的指示而行動,轉開眼隨即匆匆退出房外。 看著小翠掩門而去,管玄歌這才醒覺過來,想開口叫喚已是來不及。眼眸一抬,蒼衣已端著藥碗在床邊坐下。 「來,趁熱把藥喝了。」說著,一邊將藥湯輕穩地送至她唇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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