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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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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夠了沒,買牲口呢,用得著瞅那麼仔細嗎?」申暖從桌上拿了個蘋果,往他手裡一丟,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我是這座山的孩子,那些傢伙都歸我管,所以他們叫我老大。」 唐書一愣,想起那謝小順一邊畏懼著一邊又擔心的樣子,不禁笑了笑,「你挺受愛戴的。」 「愛戴?」申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含意,然後她挑嘴一笑,瞳孔裡有流星一閃而過,「沒錯,大家都愛戴我。」那模樣,像是當上大王的齊天大聖,得意得很。 唐書笑笑,「我要帶你去城裡,做姜家的孩子,你願意嗎?」 「我答應了姑姑,不能反悔,就算你不帶我去,我爬也要爬去的。」申暖說。 唐書點了點頭,「手續辦得差不多了,那邊的學校也給你找好了,只差你簽個字。過去以後,你先住我那裡,等適應了新環境再去薑家。」 「為什麼要適應環境,他們瞧不起我對不對?」 唐書怔了一下,有些尷尬,「你別誤會,薑總也是為你著想,有錢人的家庭總是有些複雜的,一下子怕你不能接受。」 「是我不能接受他們還是他們不能接受我?」申暖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坐到他身邊,「得了,你也別騙我,我不知道薑歆跟他們家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他們同意收養我,可我畢竟不是姜歆親生的,是不是真心誠意要我我還是看得出來的。不管怎麼樣,字我一定會簽,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麻煩誰的。」申暖說完推了唐書一把,「愣著幹什麼,吃啊,這果子可是小順剛摘下來的。」 他收回目光,心裡莫名地有些梗塞,這孩子懂事得讓他有些意外,自己沉浮於世所鍛煉的那套人情世故在這裡好像失去了作用,「你不是跟小順說不能偷東西嗎,那你還吃?」 「他偷的是張家的果園,大叔種樹的時候我們有去幫忙,所以這些東西我們也有份。只不過大家約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可獨食,我才罰他。」 唐書微微一笑,想起自己小時候與同伴間也有過這些約定,不過都只是表面上做做樣子,心裡各懷鬼胎罷了。沒想到這些孩子竟把它當了真。 「我們什麼時候走?」申暖放下手,問他。 「明天,後天就要開學了。」 「哦。」申暖低下頭,整個人安靜下來,顯得有些落寞。 唐書本想安慰幾句,又不知從何開口。 就這麼沉默著,晚飯的時候隔壁家送來餃子,吃完以後申暖讓唐書睡到房裡,自己則跑到何苑的房間去了。 半夜裡,唐書被蟬鳴吵醒,走到外面散心,出了走廊,就看到申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口,眼淚像是一串串銀珠子悄悄地落下來。唐書突然意識到,這該是申暖第一次離開鎮上,不再是市郊與城市那點分隔,即使坐飛機也有六個小時,真走了,還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唐書心裡一軟,看她堅定地擦著眼淚,轉身又回房間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身黑衣的申暖背著個大包袱跳到他床上,活脫脫一個小偷的形象把他吵醒。 「幹什麼?」 「上路啊,不是說今天走嗎?」 「現在是什麼時候?」唐書摸索著床頭的手錶,一看才四點,往常還不過他入睡的時間,「有沒有搞錯,這麼早。」 「早什麼,雞都叫了兩遍了。起來,我帶你去看好東西。」申暖笑著把他往床下拖,興致盎然得全然看不出昨天夜裡失落的樣子。 唐書歎了口氣,認命地爬了起來。 即使是在山裡,四點多鐘天還是半黑的,申暖對這裡熟得不能再熟,三兩下就摸索著上了山頂。 吹著清冷的晨風,唐書已經完全醒了,「你不會要帶我看日出吧?」 「日出?早過了,這幾天雲比較深,上了雲層你察覺不到而已。」申暖踩著石頭跳到上面,眼前的視線已經越來越開闊了。 唐書注意到沿路有很多石碑,申暖說那是古代住這裡的人留下的,一些英雄豪俠窮途末路或是隱居山林,總不免要在這裡附庸風雅感懷一番。申暖給唐書一一解釋著每個石碑的來歷,最後說:「以前薑歆說她走了要葬在這裡的,連墓誌銘都想好了。」 「薑家不可能讓自己的子孫流落在外的。」 「為什麼要說得那麼慘的樣子?這麼多年了,她跟我在一起不很好嗎?」申暖埋怨著,突然站起來指著對方的山頭喊:「看,那就是靈山。」 唐書站起來,雲層漸漸散去,對面果真有一座筆直的青山直入雲霄。 「老人們說,如果有一天,你能在這裡看到那座山的山頂,山就會實現你一個願望。」 唐書笑,「哄小孩的玩意你也信。」 「為什麼不信,心誠則靈嘛。不過這麼久了,我沒一次看到過山頂。」雲那麼深,壓在青山之上,像是悶重地遮掩了青色的天空。申暖歎了口氣,往後望去,目光漸漸深邃起來。 唐書回過頭,這才發現,站在這裡,整個山鎮都可一覽無遺。 原來,她是來看家的。唐書想。 申暖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呼吸,像是要把眼前的一切化作一口氣吞進心裡。然後她從石頭上跳下來,「走吧,往這裡下去有條近路,很快就能下山了。」 「不回鎮裡了?你不跟他們告別嗎?」 「已經告別了,我想,他們聽得到。」申暖笑著,拉著唐書的手,「別婆婆媽媽的,走吧。」 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就這樣離開了啊。唐書心裡一澀。 他沉默地跟著申暖往山下走。走到半中央,突然聽到山頂上傳來一聲聲叫喚,唐書猶豫著想要拉住申暖,可是她的手勁卻越來越大,腳步也更加堅定深沉了。只是緊緊咬住的嘴角,倔強地透著脆弱。唐書突然明白了,她並不是不想跟他們告別,她是怕他們看到她的軟弱。因為她是他們的老大。 我一定會回來的。 申暖這樣對自己說,那時候的申暖一直相信著,無論走得多遠,這裡,始終還有自己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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