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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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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大人物,又聊起兩人認識的平民,鐵匠葛蘭生了一個女兒,木匠普特的兒子參加了禁衛隊,馬夫比利……所有人——一數過,唯獨沒有提起莎曼公主。 直到達米達文生幾匹小馬駒都講過了,再找不出什麼可以回憶,吉娜微微眯起老邁卻精明的眼睛,突然說:「為什麼不問問莎曼的事,她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忘了。」沉默了一下,羅亞很快回答,帶著一種明顯是偽裝出來的漫不經心。「尊貴的公主殿下現在怎麼樣?一定有很多貴族少爺愛慕吧?」不由想起昨夜山路上的偶遇,微覺奇怪,一位公主怎麼會三更半夜不帶侍女、護衛獨自外出?畢竟她己不再是年幼無知的小女孩。 「你不知道嗎?」吉娜微笑,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她現在忙著跟隨喬菲爾德醫生行醫,經常跑出岩堡啊。你昨晚不是遇到她了嗎?」 羅亞煩躁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從窗子透進的月光太過明亮,即使他數了一千隻羊,仍然無法沉入夢鄉。或許是太久沒回威登山谷,才會有這種不適感吧,他這麼為自己的反常作了解釋,故意忽略莎曼的影子。 既然睡不著,索性穿衣出門。月色像潑濺而出的牛奶,四處流淌,羅亞沿著鵝卵石小徑朝前走,一邊整理自己淩亂的心事。 莫爾大人老了。他想起剛回來時見到養父的印象,憔悴的容顏、皺紋深刻的額頭,微微有些佝樓的身影,過於沉重的負擔使這個剛勇的貴族武士過早地消耗了精力,如今的西蒙·德·莫爾勳爵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強壯而威武的禁衛隊長。當然,自己也不再是過去那個一心想要加入禁衛隊,成為合格武士的天真少年。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往日渴切盼望的柬西,如今不值一提。人生的道路不只一條,這大概就是七年行商生涯所學到最寶貴的一課吧。 那麼莎曼呢?不由自主地,思緒又牽繞回那個月下精靈般的女子身上。 她……大概也變得像那些貴族女子一樣,關心自己的容貌勝於頭腦,享受珠寶綢緞的奢華,陶醉於被年輕男子追求的旖旎情事吧?雖說是偏見,但他確實曾經過麼想,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期盼也不為過。 既然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他,那麼她也應該會改變,就不必再為過去而感到懊悔和悲傷了,就這樣,就是這樣。 然而,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莎曼竟然以公主之尊執意隨喬菲爾德醫生學習醫術,還時常獨自去白楊村為村民看診。羅亞無法想像,記憶中那個愛哭、愛笑,怕苦、怕疼、怕見血的嬌貴少女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變得讓他措手不及,變得讓他不自禁感到莫名的惱怒。 為什麼?在他放棄與命運抗爭之後,她反倒選擇挑戰世界,並堅持到今天? 踏著白石小徑漫無目的地一直走,抬頭才發現眼前龐大的黑影是岩堡的鐘樓。 遲疑了片刻,他還是推開神堂的門,沿著曾經走過千百回的石梯一直上到頂層的高臺。 皎潔的月輝灑在空蕩蕩的塔頂,風掠過鼻尖,帶來一絲涼意,從遠遠的沙漠傳來嗚咽似的悲歌。牆角的那株小樹枝幹已經長到手腕粗細,油油的葉片像頑皮的小手在風中招搖。羅亞饅慢走到樹前,時光的流逝使這樹有了歲月的痕跡,但之於他,有什麼東西卻被漸漸掩埋。 記憶中的童話書、識字遊戲、葉哨、沙歌……他忍不住要歎息,今夜莎曼簡直像是幽靈,步步緊隨,無處不在,哪裡都藏著她的影子。下意識扯下一片樹葉,湊在唇間,熟悉的曲調穿越時光,再次迴響。 也許是太過出神,他竟沒聽見身後的細微腳步聲,而來人也無意打擾,月光下,那窈窕的身影靜靜地仁立,靜靜地凝視著他。 一曲既終,他發出一聲惆悵的歎息,轉過身來,卻驟然怔住。半晌,他垂首俯身行禮,「請原諒我的驚訝,公主殿下,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您。」語音鎮定,聲調平穩,禮儀周全,無懈可擊。畢竟是經過磨練的,昨夜,只是太過突然,所以才會倉皇失措。 她沒有回答,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兩人的模樣,隔了七年歲月彼此凝視,與記憶中的面容對照,尋找童年時的影子,他們同時發現,記憶是如此清晰,而改變又是如此不可思議。 他帶著驚歎的心情看她。昨夜因為震驚和她密不透風的穿著令他未看清她的面容,而今夜,淡紫色的衣裙完美地包裹著她窈窕的嬌軀,眉目如畫,那頭恍如金線織就的長發令清冷的月光都變得溫暖起來了。時間是一雙神奇的手,催促花蕾綻放,過去的稚氣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這是一位全新的莎曼,光彩璀璨,令人目眩。 一個精靈,他模糊地想著,突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用童年時的眼光來看她。 她近乎貪婪地端詳著他。他的相貌沒有太多改變,然而歲月的軌跡,要仔細找總是有的。比如從前深棕色的瞳孔,一點一點地轉淡,變成現在的錢揭色。從前機靈倔強的眼神,一天一天收斂,變成現在的沉穩含蓄。羅亞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清秀的吉德少年,他俊美而強壯,練達深沉,完完全全是一個成熟的男子漢。 一位武士,她驕傲地想著,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表。這是她的羅亞。 「月亮悄悄地升上天空,山同的幽暗變為透明,寂靜飄落在湖水上,山谷裡吹拂著輕風,春天的夜鶯沉默了,午夜的翱翔這樣幽靜……」清脆的、含著一點笑意的聲音,她的微笑緩緩漾出,雙唇輕啟,露出一排潔白美好的貝齒,再襯以一對迷人的笑渦。「還記得這首詩嗎?」 他無言,那是《吟遊詩集》中他最喜歡的一首,曾經無數次背誦過,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月色太美,讓人不忍錯過呢。」她向他走近,輕盈而儀態大方。當她的衣裙輕輕擦過他的身體時,淡淡的草藥清香掠過西端,他屏住呼吸,心跳瞬間亂了節奏,然而,並非兒時熟悉的擁抱,她只是越過他,走到樹旁,伸手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歡快的音符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其流暢與七年前的笨拙有如天淵之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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