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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嗯,他因為家貧,總是吃不飽,所以當初來書院時,就是這麼瘦弱。但因為他天資聰穎,又好學上進,所以爹讓他在書房幫忙抵他的束修。雖然爹極看重他,但總感覺他老人家似乎對他保持距離,只是當時的我沒有多想,以為爹是怕引起其他學子的不滿,才刻意如此。

  後來,秦尚節開始找我說話、與我鬥詩、比詞。甚至到後來,他會在夜晚偷偷離開學子舍房,約我到庭院裡賞月、賞花。他寫了很多詞送我,吟著許多詩經樂府裡的情詩感動著我……

  直到有一天,他要上州學了,他要我跟爹提我們的婚事。因為他窮,不敢提親,便讓我去跟爹求,讓他入贅到我們姬家為婿。當時我才十六歲,年少無知,便不知羞恥地跟爹開口,說我想嫁他。」

  「晚兒,他有沒有……你是不是……」齊曉鋒緊張了起來,他的晚兒竟然被人給約去月下賞月還兼念情詩!

  「你……你怕我不是清白之身了嗎?是不是?」她不安地抬起眼看著他。

  「不,不是!晚兒,即使你已非清白之身,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是不是很愛他?」如果她心裡最愛的人不是他,那才是他最深最深的恐懼!

  「你以為他跟你一樣饑不擇食?把我這棵草當寶,對我動手動腳嗎?」聽到這話,姬水晚忍不住笑了出來,感覺一股暖意流入了心房。

  「什麼草,對我而言,你是無價寶,我喜歡就好!不過晚兒,告訴我,你愛他嗎?」

  「如果是問十六歲時的我,我會告訴你,愛!但若是現在的我來看那段過去,我會告訴你,那只是迷戀,不是愛。當時他最多只是抱著我,但他的擁抱並不似你的這麼緊、這麼貼近;他僅會抱著我,念看情詩。

  當時,我跟爹提這事時,他僅是皺著眉,問我真的想嫁他嗎?我當然是回答非他不嫁!後來,他娘來跟我爹提親事,在他離開書院的前一日,我成了他的未婚妻。

  因為他和我有了婚約,他遲早是姬家的女婿,爹就資助他上州學的費用,並在他通過了科考後,還為他出了上京應試的盤纏。兩年後,他順利通過殿試,高中狀元,進入翰林院。爹寫了一封信到應天府給他,說我已經十八歲了,要他找時間回來準備完婚,否則再拖下去就太晚了。而這兩年爹也為他耗盡了大半的家產,就只是因為我說怕秦尚節吃苦。」

  只是當秦尚節回來後,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趾高氣昂且不可一世。一見面就說爹想攀親附貴,施恩望報,竟想讓當今翰林院士,入贅到他一個小小書院院長的家裡?」

  我爹被這一氣,就生了場大病,臥床半年多。王海伯伯寫信告訴他爹生病了,基於人情道義,他也該回來探個病。沒想到他這次回來,就是要退婚!」

  「他說……他說我一個姑娘家……主動跟父親吵著要嫁人,有夫婦德,厚顏無恥,沒資格坐他秦家正室的位子,娶了我這樣的女子,只是弄髒了他的名聲。若我非他不嫁,硬是要賴著他,最多只能納為小妾,就是他最大的退讓了,他的正室是要留給當今聖上的二十一公主。所以要不就退婚,要不就乖乖當小妾。」說到此,姬水晚的臉上僅有淡淡的恨,畢竟秦尚節所言雖然字字不留情面,但其中也有部分是事實——當初的確是她去跟爹提說要嫁他的!

  「二十一公主?她不是今年才十八歲?那當時她也才十二歲!」這秦禽獸真是厚顏無恥,連十二歲的娃兒也想染指。

  不過,二十一公主又與他們齊家有關係,這一切難道真是命中註定?

  「嗯,聽王伯伯說其他的公主不是太小,就是有了婚約,所以二十一公主是他最適合成為乘龍快婿的一位。聽到這些事後,爹氣不過,寧可讓秦尚節退了這門親事,也不讓我受委屈。沒想到他退了親後,為了怕這事影響到他的聲譽,他就四處散佈謠言,說爹仗勢欺人,欺負貧門出身的學子,還說爹四處放話,如果沒他就沒有當今秦狀元!

  結果其他書院為了競爭便大肆宣揚這些流言,說德海書院是運氣好,有此天資聰穎的學生,而不是兩位夫子的功勞,若不是得秦尚節此門生,德海書院根本出不了狀元。我們萬萬沒想到在德海書院終於出了個狀元後,竟也成了眾人唾駡,眾人嫌的開始。

  終於,爹受不了這一切而含恨歸天……他……他死不暝目!爹是這麼慈藹的人,他竟然是含恨而終的!

  枉費爹這麼疼我……自從娘走了後,就是爹……他父兼母職把我養大,結果……結果因為我……因為我一時被蒙蔽了理智,而他又是那麼疼我,所以即使他知道……秦尚節不是最好的姬家女婿,他還是順了我的意……幫他……助他求取功名!如果不是我,爹……爹不會被他給活活氣死……」她再也說不下去,緊緊抱著齊曉鋒,再度痛哭失聲。

  「晚兒,並不是你害死姬伯父的。或許你當初的確因為年少,而掉入秦尚節設好的陷阱,但我相信姬伯父絕不會認為是你害死他的,絕不會。」原來這就是她的故事,她最不堪的過去。

  齊曉鋒一開始還想說應該是被退了親後,又歷經喪父之痛諸如此類的經歷,萬萬沒想到,姬慈德竟是被活活氣病、羞恨而逝!更令他難以想像的,竟然是秦尚節完全不顧師徒之情及相助之恩,這樣毫不留情、翻臉不認人地將這一切撇得一乾二淨,甚至逼人上絕路。這就是所謂的讀書人?他突然覺得好好笑。

  「為什麼你會覺得爹……他不是我害死的?」是嗎?爹真的不怪她嗎?但為什麼爹會死不瞑目?

  「你是他的愛女,身為一個父親,他僅是順著你的心願,而不是由你去逼他做些什麼,又何來怪你之說?姬伯父的恨,是對秦尚節忘恩負義,在利用你之後,又再毀了你下半輩子的恨。如果以一個愛你的男人的角度來看,或許他恨的,是當初他沒有大力反對,沒有好好保護你,讓你一步步走入陷阱後,結果受了傷的恨。他恨的,或許是自己!

  再者,王夫子也對你關愛至極,還一再問著你的婚事,擔心你能不能有個好歸宿。假若你真是如此不孝,那麼一個重節氣的讀書人,又怎麼可能原諒一個害死父親的惡女?可王夫子仍待你如此和善,就代表你不是惡女,不是害死你父親的兇手,你說對不對?」他笑著輕拂開她的劉海。方才的情緒起伏,弄亂了她的髮髻,幾絲秀髮從盤好的髻上落了下來。

  「嗯,王伯伯還是一樣疼我,從來沒變過。」齊曉鋒的這番話,像是迷宮裡的一扇門,讓在過去的痛苦及自責裡不斷兜圈的她,找到了一條路,走向看清一切的那個出口。

  「所以,別再怪自己好嗎?還有,也別把自己想成是個被退了親的姑娘。晚兒,你可是待于閨中的黃花大閨女,而不是被休了的下堂妻。畢竟你還沒過門,不是秦家的媳婦,你還是姬家的女兒。」

  「曉鋒……謝謝你!」她緊緊地抱著他,抱著這個真心疼她、惜她的男人,不過突然念頭一轉,姬水晚側著頭,提出她最大的疑問:「為什麼王伯伯會突然跟你講起我們的親事?為什麼他一看到你來就興奮不已?還有為什麼他聽到你是個大大,會激動到淚流滿面?說我爹有靈,讓我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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