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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這輩子只跟一個人說過對不起。」伶兒努力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這句話,「而她不會是第二個。」

  「跟她道歉。」謹曄仍是重複著這句話,但語氣上加重了許多。

  「我這輩子只跟一個人道過歉,而我現在發現,他也不再值得我的歉意。」伶兒再也無法忍受喉中愈形強烈的乾澀與疼痛,恨恨地說完便甩開謹曄的手,沖回房裡。

  謹曄注視著被伶兒甩上的房門,顯得有些疑惑。

  「萱萱,沒事了。」他伸出手想搭住「萱萱」的肩,動作卻凍結在空氣中。

  「郭大哥?」費可蝶輕喚他,對他異常的舉動有些納悶。

  「我沒事。」謹曄收回手,重重跌坐回沙發上,「你回房去休息吧!」

  「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謹曄疲累地將臉埋進雙掌之中,不再看她一眼。

  「哦!」費可蝶不情願地應了聲,轉身回房去,途中經過伶兒的房間,她露出一抹冷笑。想跟我鬥,下輩子吧!

  呆坐了好半晌,謹曄終於站起身走到伶兒的房門口。

  「伶兒,你睡了嗎?」謹曄輕輕推開房門,立在房門口對著黑暗中的伶兒問。

  黑暗角落裡的人影移動到窗口,背對他望著窗外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孤絕的背影讓謹曄將脫口的話梗在喉中,他撇開臉,無法正視伶兒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說:「這房子要住下三個人實在是擠了點,所以我想……」

  終究還是容不下她!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她忻伶兒的容身之處!伶兒重重閉上雙眼,自欺地想摒除所有聲音,裝作聽不見他即將下達的驅逐令,但自尊卻不容許她逃避。

  「我想暫時送你去我父母家住幾天,等小蝶的事情一結束,我馬上接你回來。」

  她還能再相信他說的嗎?只是在敷衍她吧!

  「伶兒。」謹曄仿佛看穿她內心的掙扎,「相信我!」

  伶兒依舊沉默以對。

  「晚安。」

  她側耳聽見他關上門,才卸除一切偽裝,任由自己的脆弱暴露在黑暗中。

  好痛!伶兒雙手捂著胸口,無力地蜷縮在牆角。他要她相信他什麼?甩開她的是他,要送她走的也是他,她還能相信什麼?!天,真的好難受,整顆心宛如被撕裂般。不該這麼難受的,他不是第一個背棄她的人,比起其他人,他甚至可以算得上仁慈!可是她真的好痛、好難受……

  冰霜般的冷然再度回到伶兒臉上,甚至更多添了幾分麻木。若說從前的伶兒是一族充滿仇恨的狂焰,現在的她則是燃燒殆盡的死灰,完全失去了生氣,而這一切改變全拜他所賜!謹曄打從心底憎惡自己。

  送她走是不得已,卻也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他看得出伶兒和小蝶合不來,只要兩人一碰面,紛爭就不會停止,倘若他能公平處理他們之間的問題,或許事情不會演變至此,但是每當他望見小蝶那張神似萱萱的臉孔,他便忘了伶兒,忘了自己已經是二十八歲的成熟的男人,這種遺忘對伶兒來說太過殘忍,然而他一天分不清萱萱和小蝶,對伶兒的傷害就一天不會停止。

  「我已經請高翔每天來載你去公司,你就不用擔心我爸會一天到晚找你麻煩了。」謹曄笑著說,試圖活絡車內僵滯的氣氛。

  伶兒卻對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不聽不聞,沉靜的臉上沒有喜怒哀樂,狂野難馴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木然與空洞,沒有恨、沒有怨,這一刻她已經認命,對上天的無情對待已經妥協。

  「伶兒,別這樣。」他低喊,這樣的伶兒令他心痛。

  別怎樣?她都已經接受她「棄犬」般的命運還不夠嗎?伶兒望著逐漸接近的豪華大宅,卻裝作視而不見。棄犬的命運都是一樣的,一旦被拋棄就是被拋棄,不會因為拋棄的地點不同而有任何差異。

  車子才在大宅門口停下,柏雪豔立刻迎了出來,後頭還跟著滿心不情願的郭輊誠。

  「伶兒,你總算是來了,郭媽媽等你等了好久。」柏雪豔熱切地執起伶兒冰冷的小手。

  伶兒卻感覺不到柏雪豔的熱情與溫度,只是茫然地看著她,她已失去感覺的能力。

  「野丫頭,你還是被趕出來了吧!」

  「爸!」

  「輊誠!」

  母子倆同聲喝止郭輊誠故意惹怒伶兒的話。

  「算了,反正房子這麼大,多住你一個也不會怎樣。」郭輊誠撇撇嘴道。

  其實他也不是多討厭這丫頭,只不過兩人第一次見面就結下樑子,實在不太可能和平相處,不過野丫頭今天好像不太對勁,通常她拔劍的速度比他說話還快,常常他「野丫頭」三個字還沒說完,她的劍已經指著他,要他說話小心一點,今天這麼和平的見面方式還真讓他覺得──若有所失!

  伶兒將自己的手由柏雪豔掌中抽出,接過謹曄提著的行李,立在一旁。

  「謹曄,你先回公司好了,我晚點再打電話給你。」柏雪豔看看不言不語的伶兒,又看看不知所措的兒子,無奈地輕拍兒子的肩,要他先行離開。

  柏雪豔不知道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此時此刻實在不適合討論這個問題。

  「那我先走了,爸、媽咪,再見。」他轉向伶兒,有些手足無措:「過幾天我再來接你,然後我們可以去電影院把所有新片全都看完,補償我們昨天沒看成的那場電影,我不會食言的。」

  謹曄不曉得伶兒聽進了多少,因為直到他離開,伶兒始終沒有抬頭看過他一眼。

  謹曄煩躁地將手中的文件推開,伸手按摩著酸澀的眼窩。

  最近這幾天每個人都不太對勁,究竟是因為他不對勁所以看每個人都不對勁,還是因為他的不對勁才讓每個人都變得不太對勁?他相信是後者居多,這些天他動怒的次數比過去八年加起來還多上十多倍。

  「老大。」高翔怯怯地從辦公室門外探進一粒頭,「我們有點事情想跟您說。」

  看見他畏畏縮縮的模樣,謹曄也能想見過去幾天自己反常得多嚴重,一下子從仁慈善良的聖人變成了暴虐無道的暴君。

  「進來吧!」謹曄露出一抹疲憊的笑容,招手要他進來。

  十坪不到的總裁辦公室一下子湧進滿滿的人潮,擠得水瀉不通。

  「你們來找我示威抗議的嗎?」謹曄見這情形,打趣道。

  「不是。」眾人很認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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