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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中年男子快步走向開刀房,用力搖晃在外面等待許久、神情有些恍惚的二兒子。

  剛抽完血的十四歲少年臉色蒼白的望著父親,仿佛還未從方才的那場意外恢復。

  「子惑,你說啊!」中年男子仍不住地猛力搖晃少年瘦削的肩,想搖去他臉上的茫然。

  「先生,你冷靜一點,他剛抽完五百CC的血給病人,需要休息。」護土連忙制止他的動作。

  血!少年踉蹌了一步。滿地的血,媽媽躺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

  他腦中又浮現意外發生時的情況,半晌才訥訥的開口,「詩奕……詩奕突然跑到馬路中間檢氣球,一輛小發財車沖……沖了出來,媽推開了詩奕,可是……可是自己卻被車撞……撞到,流了……流了滿地的血。」

  「你到底在做什麼!」中年男子聞言猛然推開他,不在乎虛弱的他是否禁得起這般的力道,怒斥道:「你不是應該要保護她們,為什麼你一點事也沒有!」

  少年跌坐在地,連吭也不敢吭一聲。

  「老天!」中年男子頹然靠向牆壁,雙手掩面低泣:「采芹,你千萬不能有事!我不准,你聽到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緩慢流過。良久,開刀房緊閉的門終於開放,疲憊的醫護人員魚貫走出。

  中年男子沖向開刀的醫師,急切地問:「怎麼樣?

  要住院多久?錢不是問題,只要她沒事就好。「

  「抱歉,我們真的盡力了。」

  「什麼叫你們真的盡力了?」他往後退了一步,不願接受這個令人心碎的答案。「采芹不可能就這麼走了!一定還有辦法!救她啊!一定還有辦法。」

  兩名醫護人員推著病床走出開刀房,中年男子沖上前將他們攔下,小心翼翼地掀開白布,溫柔地看著妻子依然美麗的臉龐。

  「看!她只是臉色白了一點,輸血給她就可以了。」他朝醫師說道,大掌探向妻子冰冷的手,想證明她還活著。摸索了許久,指尖依然感覺不到一絲微弱的脈動,他愀然變了臉色,急急探向她的鼻息和心跳,結果依然相同。

  「媽!」少年強撐起虛弱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向病床,顫抖的手才想輕觸母親的臉頰就被父親一把揮開。

  中年男子惡狠狠地回頭瞪現著少年,憤恨地說:「為什麼你什麼都沒做?」

  瘦削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身心的疲累,少年癱坐在地上,回望著父親責難的眼神,心中不斷痛斥著自己的懦弱;為什麼當時他遲疑了一秒?為什麼不是他救了詩奕?

  如果死的是他,或許爸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灰黑厚沉的積雨雲懸掛在天際,仿佛將人心也壓得幾近窒息。幾絲不經意飄落的雨滴,預言著即將來臨的傾盆大雨。

  但她知道他還是會來的,十四年來他從不曾在這一天缺席,今年當然不會例外。

  唐玉竹拿著黑傘步上有些濕滑的石階,一眼便看見熟悉的背影立在墓前。墓碑旁擺著一大束沾著雨水的白玫瑰,但不是他帶來的,他從不帶任何東西來這裡,也不帶走任何東西。不,或許不能這麼說,他確實曾在這裡帶走某樣東西,只是他不曾知悉。

  一道銀光閃過陰暗的天際,接著一聲雷響,濕冷的雨水開始傾泄而下。

  唐玉竹撐開黑傘走向猶自立在雨中的男子。她知道時間若還沒到他是不會離開的,也不會找地方躲雨,任憑雨水淋濕一身。

  男子對這意外的遮蔽並無任何反應,甚至連偏頭看身邊的人一眼都沒有,只是望著大理石墓碑及上頭的名字有些失神。而她也默默在他身旁陪他站了半小時,不理會狂肆的雨水打濕她的衣裙。

  「你的車在哪兒?我送你過去。」沉默了半個小時,玉竹才開口問道。她並不期待他會回答她,同樣的問題她問了不下四次,而他從不曾給她一句回應。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男子淡然看她一眼,搖了下頭說:「不用了,謝謝。」

  突如其來的答案讓她愣了一下,才想再說些什麼,又見他雙唇緊閉,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男子才又開口,「你來悼念誰?」

  玉竹抬眼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猶豫著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他認得她嗎?十四年前,她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不懂她父親為何要跪在這座墓前求一位伯伯的原諒,也不懂她母親為何抱著她一直哭,只知道有位大哥哥站在墓前,好久好久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那時候她覺得最可憐的是那位大哥哥,他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遲疑半晌,她才回道:「我不是來悼念親友的,我來這裡……看人。」來看那位大哥哥是否依舊哭不出來。

  「看了十四年?」

  玉竹被他的話震退了一步,「你認得我?」

  「認得你很令人意外嗎?」男子輕笑,但他的笑卻只是牽動嘴角的肌肉運動,沒有半分笑意。

  他將雙手插入西裝褲口袋,低頭看著高度僅及他下顎的玉竹。「我每年來都會遇到你。真巧,不是嗎?」

  玉竹虛弱的笑了笑,不太習慣他離她這麼近。「我以為你沒注意到我。」

  她並不是個顯眼的人,白淨的臉龐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再加上溫吞的個性,忽略她遠比注意她容易多了。

  「那怎麼可能!」男子舉步走出傘下,淡然的眼眸頃刻凝結成冰,「你一家人都令我印象深刻,這輩子想忘都忘不了。」

  男子語氣中強烈的恨意,仿佛一股無形的力量震落玉竹手中的傘,而她甚至無力彎腰拾起,只能任風雨不斷打在她逐漸發冷的身上。

  「不過我始終不明白,這些年來你為什麼每年都來?懺悔嗎?恐怕你父親比較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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