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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十二月的倫敦很冷,濃滯不敬的晨霧中挾帶著綿密的雨絲,滋潤了墓園裡的綠草,也濡濕了弔唁賓客的黑色喪服,牧師朗誦著對死者的祝福,間歇傳來幾聲輕歎與低泣,平添了幾分哀戚。

  「我們都很遺憾溫吉頓公爵這麼一個偉大而仁慈的人離開了我們,但我們相信上帝如此安排必定有衪的旨意……」

  璩佩瑩低垂著頭,隱藏在黑色面紗後的蒼白臉龐看不出是何情緒。她是該哭的,畢竟牧師口中那位偉大而仁慈的公爵是她結縭十年的丈夫,然而她卻只是木然地看著那口華麗氣派的棺木,乾澀的眼中沒有半滴淚水。

  忽然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破壞了肅穆莊重的氣氛,她微微抬起頭,目光接觸到家中總管保羅.肯恩冰冷的藍眸後,又迅速收回,斂首回復到方才的姿勢。

  「大嫂,節哀順變啊!」遲來的弔唁賓客直接走到佩瑩身邊,手才要搭上她細瘦的肩,便被站在她身旁的保羅止住。

  「二少爺請自重。」保羅冷冷的說。

  羅家奇瞪了他一眼,訕訕地收回手,嘴裡仍不甘心的低語,「保羅,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太多事當心丟了飯碗。」

  保羅沒理會他,目光移回猶自歌頌著公爵種種仁愛事蹟的牧師。羅家奇雖然對他輕視的態度十分惱火,但礙於場合只得把怒火暫時壓抑下來。

  追悼的儀式繼續進行著,牧師結束禱文後,換上另一位白髮的英國紳士朗誦悼念文,內容依舊足歌頌著公爵的偉大事蹟。

  一陣噁心感忽然湧上佩瑩的心頭,氣一窒,她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這意外的狀況引起現場一陣譁然。羅家奇逮住機會正想獻殷勤,卻又被保羅擒了先機。他攔腰抱起昏厥的佩瑩,同賓客欠了個身,走向花墓園外等候的黑色加巨型轎車。

  「夫人怎麼了?」司機遠遠看到保羅抱著佩瑩走來,連忙迎上前。

  「夫人因為『哀傷過度』,所以昏倒了。」

  「哀傷過度?」司機微皺起眉頭,一臉不信,「公爵和夫人感情有那麼好嗎?」他雖然才到羅家當了一年的司機,不過,從傭人間的閒聊內容約略可以猜出夫人和公爵之間相敬如「冰」的情況。

  「別胡說!」保羅橫他一眼,「主人家的事由得你多嘴?把車門打開。」

  司機挨了罵,只得乖乖閉上嘴把車門打開,心裡不免嘀咕一番。什麼玩意見!只不過幫一群「假貴族」做事就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什麼公爵?還不是仗著有錢去買來的爵位。

  「總管,要不要去拿嗅鹽過來?」司機敷衍地問道。

  「不用了,讓夫人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保羅將佩瑩在後座安置好,打發司機回駕駛座,確信司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後,他才冷冷的道:「聽不下去了?還是有意讓「某人」來獻殷勤,好確保自己公爵夫人的地位?」

  黑紗下緊閉的美眸倏地睜開,倔傲冷然地斜睨他一眼,「記住你的身分。」

  「別拿你的身分來壓我。你以為你還能當多久的公爵夫人?不用多久,羅艾長綾就會把你榨得一毛錢不剩,趕你回香港。」

  「這樣看來,我還真得找人確保我的地位囉!」她唇邊噙出一絲冷笑,「想來想去只有我小叔有辦法,雖然他人是好色了一點……」

  「你敢!」保羅猛然欺近她,一手扣住她的肩。

  佩瑩拍開他的手,細細的柳眉彎成輕蔑的弧度。「這麼氣憤?難不成羅家權屍骨未寒,你就看上他弟弟了?」

  「你最好別鬧出什麼丟家權臉的事,我不會饒你的。」

  「你可真是純情啃!對他這麼死心塌地,連人死了都還怕他會丟了臉,我這個掛名的公爵夫人可真的好好檢討一下了。」佩瑩掩嘴嘲弄道。

  保羅被她的話惹怒,揚起手正要給她一巴掌。

  「你最好想清楚。」她不閃也不躲,黑冷的瞪眸反射出他扭曲憤恨的表情。

  保羅遲疑了一下,恨恨地一握拳,收回手。

  「好了,你可以走了。公爵夫人和總管傳出緋聞可不是太光彩的事。」佩瑩按下座位旁的通話鍵,吩咐司機:「傑瑞,肯恩先生要下車了。」

  保羅狠狠瞪她一眼,不甘願地下車離開。

  「就快要結束了。」佩瑩疲累地將臉埋入掌中,低聲告訴自己,「這一切就要結束了,你就要自由了。」

  可是自由又如何?她連自己都失去了,自由又有什麼意義?

  羅家,一個發跡於中國上海,卻在英國政商界呼風喚雨的華裔家族。一百多年前,羅家挾著雄厚的財力由上海移居到英國,避過了中國最動亂的時代,也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羅家皇朝,由早期的煤礦到現在的金融、海運,羅家操控著英國半數以上的經濟命脈。十九世紀末期,英國社會普遍仍存有階級觀念,羅家為在上流社會立足,以大筆政治獻金換來公爵的勳位,當時的上流階層頗不以為然,而今貴族已漸漸沒落,但羅家的勢力卻依舊穩固如昔,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宣稱現在英國的主政者不是首相,也不是英國女王,而是第三代溫吉頓公爵羅家權。

  然而,羅家權的意外身亡究竟會對整個英國造成什麼影響,答案全在他尚未公佈的遺囑中。

  佩瑩一襲黑色香奈兒套裝,黑紗罩住半張尖瘦的臉龐,端坐在書房的一隅,靜靜等待律師宣佈遺囑。她不在乎羅家權究竟留給她什麼,她只想拋開一切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半晌,身材微胖的劉律師終於走進書房。他先朝羅家的當家主母微一領首,「老夫人,請節哀。」

  羅艾長綾銳利的眼神掃向他,臉上不見半絲喪子之痛,「那得看他留下什麼可讓我哀。」

  「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感受到。」劉律師話中有話。他眼神深思的看向角落始終沉默無話的佩瑩,那清瘦的身子仿佛隨時都會暈厥倒地,可憐的女人!他不由得同情她。

  羅艾長綾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長媳,利眼一眯,心中已有了底。

  「開始吧!」她吩咐道。她倒要看看她的長子給她玩什麼把戲。

  劉律師在書桌前坐下,拿出羅家權事先立好的遺囑,清了清喉嚨,開口念道:「我最親愛的家人,當你們從劉律師口中聽到我留下的這份遺囑時,我已經離開你們了。我知道我的離開對你們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說重點。」羅家奇不耐煩的打斷他。

  「對不起,羅先生,公爵在遺囑上囑明一定要念完全文。」劉律師強忍住笑意,故作嚴肅的說。羅家權的這條但書擺明瞭是要整他這一家只愛錢的親人。

  「該死!」羅家奇碎道,指尖在檜木制的沙發扶手上敲出令人煩躁的單調節奏。

  「羅家奇,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羅鳳儀怒眼瞪視小她兩歲的弟弟。

  「礙著你了嗎?」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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