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白裙 > 侯門混口飯·下 | 上頁 下頁
三七


  在場書生,年紀都比郭菀央略略大一些,聽這麼一個小孩一本正經的批評下來,面上都是掛不住。終於有不服氣的聲音說道:「不過這廝耽擱了別人的考試,就這樣放過,卻實在出不了氣。」

  那犯事的兩個人,一個主子一個書童,主子一身月白的衫子,書童居然也是一身綢緞,這般穿著,京師難尋。郭菀央扁嘴,要來參加考試還穿月白衫子,這個傢伙實在不將錢當錢!要知道要考試必須寫字,寫毛筆字一下不小心,將衫子汙損,那是常見的事。

  聽這些書生這樣一說,那書童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將聲音給抬起來了:「我們公子是魏國公府的人,你們這些人,難不成敢得罪我們魏國公府?」

  郭菀央眉頭皺了起來。魏國公府?大將軍徐達的府邸?微微笑道:「這位兄台請了。在下郭玥。」

  那月白衫子淡淡掃了郭菀央一眼,鼻孔繼續朝天:「請了。本人魏國公府徐景秀。」

  徐景秀?郭菀央扁嘴,沒聽說過,那就是魏國公府的旁系子弟?旁系子弟還擺出這樣的驕傲嘴臉,的確夠讓人噁心的。

  「徐兄,今日之事,容小弟說一句。您既然是魏國公府的人,當然要將魏國公府的名聲放在心上,怎麼能縱容奴才這般為所欲為,敗壞魏國公府的名聲?」

  徐景秀翻了翻眼睛,終於慢悠悠的說道:「我家書童,說的都是實話,又怎麼敗壞魏國公府的名聲了?」

  郭菀央淡淡一笑,說道:「當初徐增山先生與方孝孺先生齊名,現在看來,徐先生不如方先生多矣!」

  徐增山何許人也?魏國公府的族學老師。二十年前,徐增山與方孝孺齊名。徐增山狂傲,方孝孺嚴謹,人都說各有千秋。一日文會上相遇,眾人要兩人競賽詩詞。徐增山揮毫立就,方孝孺停筆不寫。眾人問方孝孺為何不寫,方孝孺回答:詩詞小道,與國無用,何必以此競賽誇耀?徐增山大怒,與他辯論半天,竟然辯論方孝孺不過。當下拋擲毛筆,說道:既然你說詩詞無用,那麼我此生就以詩詞為戲,杜絕仕途,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功成名就致天下太平!

  於是兩大才子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徐增山投效大將軍徐達,做了魏國公府的族學老師。二十年來,雖然沒有任何政治上的業績,但是魏國公府在洪武年間的風雨之中安然不動,他功不可沒。也教出了一批青年才俊,獲得了偌大名聲。至於方孝孺,雖然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可是朱元璋卻是打定了要老了才用他的主意,二十年來,竟然也沒有多少建樹。

  天地君親師。魏國公府出來的公子,對徐增山都是非常敬重的。現在聽人居然將自己的先生扯出來批評了,還說先生不及老對手,縱然是再高傲的性子,那青年公子也不由生氣,當下大怒說道:「你憑啥這樣說話!」

  郭菀央淡淡笑,指著身後不遠處的方忠憲:「這位就是方先生的公子,年僅十二歲。您卻是徐先生的學生,年齡……無論如果超過十二了罷?」

  徐景秀大怒說道:「那又如何?那小子雖然年輕,但是也不見得能過了這場府試。」

  郭菀央笑道:「這些且莫要著急來說。現在由於您的關係,他的褲子破了,再也不能參考,您拒絕道歉,拒絕賠償。他卻擔心耽誤了大家的考試,情願吃大虧,息事寧人。古人云:君子以立德為先。兩人品德高下,誰都可見。徐先生當年以教書育人為事業,教出來的學生卻是不及以明王道致太平為事業的方先生,孰強孰弱,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一群書生笑著說道:「果然果然。方公子雖然耽誤了這場考試,不過卻證明了父親超過徐先生,這次也算是有所得了,呵呵。」

  附和之聲接連響起,又有書生笑道:「徐先生如果知道自己二十年前的賭約今天居然輸在一個不成器的學生手中,他會不會氣暈過去?」

  「品德這一場,徐先生是輸了……徐先生到底不如方先生嚴謹,教出來的學生風格也是完全不同。」

  郭菀央微笑說道:「大家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要證明徐先生其實不必方先生弱,其實這位兄長,你還有一個機會。」

  徐景秀咬牙說道:「就你這小子會搬弄是非。你卻說,還有什麼機會?」

  郭菀央淡淡笑道:「現在方公子因為褲子破損,沒機會去參加考試。他之所以沒有機會去參加考試,那是因為您的緣故。人家說起,定然會說:徐增山先生的學生徐景秀,生怕方孝孺先生的兒子方忠憲一舉中秀才,打破應天府記錄,讓徐增山先生面上無光,所以特特意設計讓方忠憲耽誤了這一場……」

  徐景秀怒道:「你這小孩別胡說八道!」

  郭菀央正色說道:「徐兄,此言並非胡說八道。要知道人都是不憚於將事情往最壞方面去想的,今日你只是無心之失,卻是不肯道歉,誰知道別人會怎麼想?無風尚且起浪,何況這事情確實是真的?我武定侯府與魏國公府向來交好,今天此言,卻是看在兩府交情份上,才如此放肆出口。若不是兩府交情,我小小年紀,人微言輕,又豈肯來攪和這外人之事,說不定為自己惹一場無妄之災?」言辭懇切,說道,「如今一場無心之失,卻讓先生蒙羞,讓魏國公府蒙羞……徐兄請想,這樣作為,是否對得起徐先生?」

  聽聞「武定侯府」四個字,那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徐景秀才猛然變色。他是魏國公府的旁系子弟,向來以此得意洋洋。雖然知道京師重地王公貴族遍地走,但是這些年來功臣世家漸漸稀少,自己囂張了許久也不曾碰上一個,因此就更加的狂傲起來。卻不曾想這寒孺遍地的府試大會上,居然出現了一個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貴族子弟。自己只是旁系,與魏國公府隔了好幾代的;人家卻是直系子弟!這個郭玥,自己也曾聽說過名聲,據說是皇太孫親自面見過的,對此人也是讚歎不已!

  當下急忙將眼珠子抹下額頭,說道:「那麼此事要如何,才能為我們家先生挽回名聲?」只是道歉的話卻怎麼也不肯說出口。

  這般前倨後恭,眾人都是失笑。郭菀央淡笑道:「其實也簡單,你向方公子道歉,幫他解決褲子問題,讓他能順利進場考試,與他約定考場之上見分曉。他這般年紀幼小,文章定然不如你。等你在榜單上壓了他一頭,人家自然不會說徐先生不如方先生了,是也不是?」

  繞了一大圈,終於回到正題上,眾人都是不由發出一片笑聲。其實這群書生雖然易衝動,倒也不是很難交往之輩,見這個徐景秀已經認輸,又關心著自己老師的名聲,倒也不是本性極壞之人,也就原諒他了。

  那徐景秀當下就打了書童一個耳刮子:「你趕緊牽著馬出去,等沒人的路段就撒開腿跑,趕緊找成衣店買一條褲子回來!價錢且不論,如果不行,就跑回國公府,找小公子要一條來……」

  轉頭,看著郭菀央,卻是不服氣說道:「你就是郭玥?」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徐景秀看著郭菀央,終於說道:「我不但要與方忠憲賭賽,我還要與你賭賽!看看這次府試,誰的名字排在前面!」

  郭菀央心中暗笑,這個徐景秀,被自己一個小孩子教訓了,很不服氣呢。當下笑著說道:「樂意奉陪。不過我年紀幼小,才讀了幾年書,這個賭賽是輸定了的。」

  聽郭菀央謙遜,那徐景秀倒也覺得無話可說了,於是轉過臉,看著那邊,說道:「方公子,傷勢如何,可需要看大夫?」

  茱萸扶著方忠憲一瘸一拐走過來,說道:「皮肉傷,並無大礙。方才找了些清水已經洗了。」卻是茱萸拿了方忠憲與郭菀央的水罐子,將傷口洗了,又用手絹包紮了一下。

  褲子上破了一個洞畢竟是冷颼颼的,郭菀央解下自己的大氅,搭在方忠憲的膝蓋上。方忠憲感激的笑了下,阻止說道:「褲子上有血跡,將你乾淨的大氅弄髒了。」

  郭菀央翻白眼:「你已經弄髒了,還說什麼。」

  方忠憲臉紅了,當下也就受了。

  年輕人畢竟好說話。一群人就聚在路邊,一邊說閒話,一邊等著那邊點名。方忠憲到底有些不安,眼睛就看著路那邊。

  天色漸漸亮起來,只是那邊還不見去買褲子的書童回來。

  徐景秀也漸漸有些不安起來。片刻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方公子,若是來不及……那……我的褲子脫下來給你如何?」

  這話說得太雷了。一群書生都笑起來,那徐景秀急忙說道:「其實……沒什麼,今天早上天冷,我多穿了幾件褲子……脫下一件給方兄弟,其實沒什麼。」

  就有一個書生笑道:「得了得了,你雖然是補過之意,但是你的褲子與方兄弟不是同一個尺寸……方兄弟穿著你的褲子上場,只怕還要被考官轟出來……好在我們應天府每年參考的人數多,點名進場要好長時間,不見得會耽擱了。」

  這邊正在說話,那邊台前卻響起了衙役大聲的叫喊聲:「方忠憲……方忠憲第一輪點到!」

  方忠憲「啊」了一聲,跳了起來,卻猛然想起自己那破了的褲子,臉色頓時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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