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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看著她那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何本心不自覺地歎了氣。

  那聲歎息,聽在她耳裡,好不是滋味,彷佛是在指責她的不上進、暗示爛泥扶不上牆、笑她是個抗壓性低的草莓族。

  她現在只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倘若她面對的人是個討人厭的主管,那倒也無所謂,反正就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耳朵而已,被罵個幾句,忍忍就算了。

  可他不是「討人厭的主管」。

  曾經,他是她支撐下去的原動力,他是她心裡的那盞引路燈。每當她被同事欺負了、技術上遇到了瓶頸,她總是會想著他,想著:「他就站在高塔上,我不努力,怎麼碰觸得到他?」

  「那天,在樓梯間……」無預警地,何本心提起了這件事。

  她的思緒頓時被這句話給打散,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提起。

  「那個、請你不要介意,我只是一時找不到方向,慌了手腳而已。」

  聽了,何本心淺淺一笑,道:「如果是私事,我不在乎你要怎麼哭,你高興痛哭一整個上午我也管不著;但是,既然你在我的手底下工作,我就不希望你因為工作不順就掉淚。」

  她怔愣了下——連哭都不行?到底有多無良啊?

  「那只是情緒的發洩……」她企圖為自己平反,「有時候,負面的情緒發洩完了,才能再次振作,不是嗎?」

  「在技術部門,眼淚無法克服困境的。」

  「但……」她試著解釋。

  「如果只是十次的退件就讓你幾乎要投降,」他卻打斷了她的話,「那你真的該好好思考一下去留。未來,你必須學會的技術會愈來愈複雜,而不會愈來愈單純,如果這關你過不來,你不只是會很辛苦,還會很痛苦。」

  這話,已經說得夠直白了。

  扛得住就留下,扛不住就滾蛋。他需要的是人材,不是廢柴。

  之後,他擺擺手,說時間也不早了,要她先下班,其他的明天再說,他卻自己留在會議室裡,沉思。

  無來由的,他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廳裡,替她速寫的那張肖像畫。

  其實,這半個多月以來,她有多努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位置就在她的左後方,上班時她做了哪些事,他一目了然——每天早上,她總是比別人提前一個小時進公司、比別人晚兩個小時下班?,中午休息的時候,她會簡單帶過一餐,然後抓緊時間小睡一會兒,下午再戰。

  她就是一個這麼苦幹實幹的女孩。

  可是,該怎麼說呢?那是一種直覺。即使她很努力、即使她付出了很多,但他總覺得——也許她並不是真心喜歡研發。

  既然不喜歡,為何如此拚命忍耐?

  他坐在那兒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放棄,早點回家洗澡躺床比較實在。於是他斷然甩去雜思,起身離座,熄了燈、關了空調,步出了會議室,卻差點和路過的歐陽昭撞上。

  「唷?你怎麼還在公司?」歐陽昭訝異地看了看他,問道:「你這幾天是吃錯藥嗎?」

  「我還真希望只是吃錯藥。」

  「不然呢?工作量多?」

  「沒事。」何本心笑了一笑,擺擺手,「有空再說吧,我先下班了,你也別老是住公司。」

  顯然,他不想談。

  又經歷過兩天的苦熬,她那該死的盆栽終於過關了。而且,不只是盆栽,還有路樹、垃圾桶、破舊的紙箱等等,全都過關了。

  因為這現象太不尋常,所以她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她合理懷疑,何本心肯定是再也不想繼續忍受她,於是乾脆把物件收下來,自己修改還比較快。

  這樣的念頭,讓她再也無法振作。

  在茶水間泡咖啡的時候,她一直在思考著:該不該提辭呈了?什麼時候提比較恰當?口頭提嗎?還是書面好?

  這裡是她人生第一份工作,提辭呈也是人生第一次。離職的各種疑惑讓她好苦惱,可讓她更苦惱的是——她居然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舍。

  天,她到底是有多自虐?

  銀色的湯匙在杯裡攪啊攪的,攪了三、四十圈了,她仍渾然不覺。

  「在發呆?」

  一個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她嚇了一跳,回頭望了眼。

  是製作人歐陽昭。

  「啊……」她一時困窘,隨口胡謅,「我、我正在想建模和貼圖的事,想到都出神了,哈哈哈哈……」一陣乾笑,有點心虛。哪是什麼建模與貼圖?此刻她腦袋裡所盤算的事,或許跟「逃亡」比較有關係。

  「很吃力吧?」歐陽昭又問了句,「我看你好像從報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加班到現在。」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問這句話的用意。

  「嗯,有一點……」她苦笑了下,道:「大概是我不夠聰明,一直抓不到他想要的是什麼,小小的地上物弄了半個月才做出來。」這不是抱怨,倒像是懺悔。

  「他怎麼說?」

  「欸?」

  「本心退件的理由。」他倒了杯溫水,轉過身來,啜了一小口,「他要你重做或修改的時候,總會說個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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