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白翎 > 勾魂使的債主 | 上頁 下頁


  漸漸的,她開始得以幻化為人形、而後習得了人性,最後,就差那麼一步,她便能夠得道,煉成狐仙。

  不料,在那一年的秋末,她被一名修仙中的道僧給盯上。道僧視她為無惡不作的妖孽,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這一纏鬥有月餘之久,她元氣大傷,無法繼續與之交手,她憑著最後的意志力,逃到了山林裡,以雞血抹身,企圖遮掩身上的妖氣。

  然後,她就這麼倒下,沒了意識,再睜開眼,已是七日之後。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頂軍帳內,後來她才知道,是一名叫作南門靖的將軍救了她。

  男人不算高大、也不特別魁梧,身上卻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

  她的元神受到了不小的創傷,即使有妖丹護身,仍是必須靜養一段時日。於是,他讓她留了下來,留在那個陽剛之氣旺盛的軍營內。

  南門靖是個很正直的人,孤男寡女夜夜同處一帳篷內,他卻從未碰過她一根寒毛,更不曾出言調戲她,這與她所認知的男人大相徑庭。

  過往,凡是見了她的人類男子,無一不露出淫邪猥褻的帽光,用盡心機獻殷勤,只為一親芳澤。

  可是這個南門靖不一樣。他雖不苟言笑,卻待她極好。

  她是只狐妖,極懂情與欲,任何情欲之念都逃不過她的眼,然而,她在他的眼裡,找尋不到一絲對她的覬覦。

  所以,這反倒挑起了她的玩心,也勾起了她的興致。

  「南門將軍,」一日,她想逗逗他,於是在夜深的時候,主動親密地靠向他的身體,「你……不喜愛女色嗎?」

  南門靖聽了,眉不皺、嘴不笑。「我並非有龍陽之癖。」

  「既無龍陽之好,為何這麼久了,我仍入不了將軍的眼?」她妖嬈地依在他身旁,搔首弄姿。

  要知道,身為一隻狐妖,引誘無果,那可是天大的屈辱。

  南門靖仍是不動如山,細心專注地刻著手裡的木塊。

  他似乎很喜歡自己動手刻些木雕,連日來,床邊滿滿都是他親手刻出來的木偶。有時是貓狗,有時是鳥禽,有時則是些神話裡的仙獸。

  見他不打算答話,她亦不想自討沒趣,於是慵懶地爬回床上,側臥著,繼續盯著他瞧。

  「你……」半晌,他突然出了聲,「叫什麼名字?」

  她一笑,這時候才想到要問她的名字呀?

  「墨瘍。」

  「墨殤啊……」他沉吟著她的名,眉宇之間有著一絲令人不解的無奈,「墨殤鳥,一飛千里,不識疲累,至死方歇。」

  說到這兒,他放下匕首,起身朝著她走去,在床緣坐下,繼續道:「聽說這種鳥一展翅就不會停下,直到筋疲力盡了、吐血身亡,才會從天上墜落,然後……」

  她替他接話,「然後會從它的屍體裡,開出一朵墨殤花。」

  兩個人四目相視了許久,直到南門靖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是那只鳥,還是那朵花?」

  她望入他那雙清澈銳利的眼,她想,他這句話是在探她什麼?探她的去留?探她的來處?

  思忖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啟唇,道:「遇到將軍之前,我是鳥,而在負傷獲救之後,我無疑是那朵花。」

  這話惹得南門靖露出了微笑,他突然伸出手,將手裡的木雕交給她,她先是有些吃驚,而後才接過手。

  那是一隻狐偶。

  「人妖殊途,留情了,又能如何?最終仍是只能斷情。」

  墨殤瞪著手中的木雕,震驚得說不出話。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是一隻狐、知道她是一隻妖。

  「你……」她怔怔地抬起頭來,朱唇微顫,「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就知道了。」他伸手,情不自禁地撫順她的長髮,「你昏死在竹林裡,全身抹著雞血,留著一頭異於尋常人的金褐色長髮,更遑論還有一條蓬鬆柔軟的狐尾巴……這樣,你告訴我,若不是妖,你又是什麼?」

  她瞠目結舌,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你既明白我是狐妖,為何要救我?」

  他淺笑著收回了手,低頭道:「我為朝廷征戰四方,見識也算廣,人心尚有正邪之分了,妖又何嘗不是?」

  「你見過其他的妖?」

  他點頭。

  「什麼妖?」

  「蛇妖、兔精……在山林間走久了,總會遇到一些。」

  原來如此。她輕輕頷首,早在她受傷現出原形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對她的身分了若指掌,怪不得他總刻意避開她的直視。

  想必是擔心中了媚術吧?

  可是,他卻又矛盾地把她帶回營裡、細心照料她的傷勢,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露出嫣然微笑,道:「你知道狐族在死去的時候,會將自己的頭朝著家鄉的方向嗎?」

  南門靖抬頭瞧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

  「狐,不會忘本。今日你救我一命、容我居留、照顧我傷勢,他日我必會報答你的恩惠。」這是承諾,也是誓言。

  「你只管好好照料你的傷勢,早早離開這個地方便是。」他不需要那些,在他決定出手相救的當下,他就沒打算要向她討要什麼。

  聽了,她頗意外,也帶著淡淡的失落。「將軍不希望我留下?」

  他笑了,笑她傻。「你瞧瞧營裡,除了你之外,可有女人的蹤跡?你應當清楚自己在他們眼中,就像是餓狼眼裡的一塊肉。」

  現在是有他頂著,她就像是掛名「將軍的女人」,才暫且無人敢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可是,人的忍耐終有極限,他不想冒這種險。

  她不以為意。區區凡人而已,能奈她何?

  「你明知道我能保護自己。」

  「但他們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身分,寡不敵眾。」他輕籲了口氣,別過頭,「我不想看見你被活活燒死,就只是這樣。」

  她看著他轉過身去的背影,心頭熱熱的、脹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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