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皚銀 > 花魁女溫柔清倌 >


  她偏頭看蘭靈那清雅出塵的容貌,實在不忍開口反駁她:身在妓院,又有誰真正聖潔得起來?

  唉!人家終究是好意為自己抱不平,溫柔朝她感激地笑笑:「無所謂,諒她也沒本事次次搶我的戲。」

  蘭靈不語,只是看著簾外封凝香越來越起勁的表演。她突然微微皺眉,朝溫柔比了個手勢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她好象……?」

  嗯,的確。蘭靈不說她倒沒留意,封大姐的步子好象越跨越大,超出正常的範圍了,而且她似乎在往兩人所坐這邊靠近……這紗幕前的一桌沒坐人,只放了十來壺上好的紹興花雕酒。

  不會吧?封凝香真的恨她恨到這地步了?唉唉唉……好善妒啊!真可惜投錯了胎,這女人若是身在大戶人家嫁了人當正室,丈夫是絕對沒那個三妻四妾的齊人之福好享了!

  眼看妖嬈美人越舞越近,溫柔在心裡輕歎了聲:呵,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對不住了啊,李嬤嬤!

  果然,封大美人假裝舞得興起,突然毫無預警地長袖一帶,纖手掃起兩三壺酒,蓋頭蓋腦往溫柔這邊砸來。

  溫柔萬分配合地驚叫一聲,拉著小媚往紗幕外沖。當然,她一界弱女子難免驚惶,很不小心地忘了手裡還拉著紗幕,又很不小心地讓紗幕隨她牽動,撞上舞得收不住勢的封大姐,將人半反彈半卷帶地撞了回去……於是在一連串的混亂巧合下,封美人在尖叫聲中撞翻桌子,狼狽倒地又被淋濕一身。

  再回頭看,蘭靈人如其名早有防備,機靈地俯身躲過一劫。她們誰也沒像封凝香預料的那樣傻傻坐著被砸,於是酒汁就完完全全淋上了背後李嬤嬤鐘意的那幅洛陽牡丹繡屏,可以想像李嬤嬤此刻發青的臉色……唉!天作孽猶可恕,這自作孽——「唉呀封姐姐,您好討厭啊!怎麼硬逼得小妹出來,是想做小妹的入幕之賓嗎?」跺跺腳、攏攏發、再扭扭手絹,溫柔無限嬌羞,給對手來個最後的痛擊,「可是……唉呀死相!人家還是清倌之身啦!」

  滿堂哄笑,註定了封美人要淒慘一陣子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要犯我,我必十倍報之。這是溫家女人的座右銘。

  被丫環攙扶起身,封凝香看她的樣子真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了。溫柔偷偷翻了個白眼,無語問蒼天。呵,是誰對不起誰在先啊?

  好吧,送佛送上天,氣人氣到底。小媚機靈地為主子遞上古箏,溫柔挑寡地對封凝香笑笑,在眾人饒有興味的注目下大方坐下。

  對滿堂貴客福了一福,她放棄原本屬意的「南進宮」,改彈民間小調「山坡羊」。

  這「山坡羊」的好處嘛,就是簡短,詞又容易改,不必多費神。

  特地意有所指地看了狼狽的封凝香一眼,她唱得很大聲:

  「朝朝六橋,夜夜重樓;
  輾轉行經歲歲年年,願體健,長自在。
  草庵破瓢喜分清粥,遙看朱戶宮牆柳。
  榮,或天許;辱,人自取。」

  嗯,她不是曹植,沒那個七步成詩還能膾炙人口的本事。說實話,這「山坡羊」是臨時起意,篡改得真是有夠爛的,不過……氣得到人就好了,不是嗎?連一慣冰顏的蘭靈也偷偷掩嘴笑了,至於封凝香離去的難看臉色……不說也罷。

  辱,人自取啊!溫柔偷笑在心,在滿堂捧場的掌聲下開始自在優閑地彈她的「南進宮」。

  ***

  比起封凝香的退場,溫柔的就風光太多了。不過她並不急著回房,便坐到一旁喝茶等蘭靈。晚上要去康成小王爺的畫舫上助興,再怎麼說也得打扮得體面一些。蘭靈的眼光一向獨到,不妨拉她給自己拿個主意。

  唔……蘭靈彈的曲目好熟悉,是——「蕉窗夜雨」?

  天!聽著她的琴音崢崢,脆亮如珠落玉盤,從來在琴藝上偷閒的溫柔不禁再一次有些汗顏了。不愧曾經是大家閨秀,書香門地的千金小姐,這琴上的造詣,所呈現的意境,實在是她望塵莫即的!蘭靈……真是可惜了!官家千金的命,到頭來落了個風塵女子的運,也難怪她總是不苟言笑了。並非自命清高,而是她的出身,本來高出平民女子許多,如今家道中落,又遭不肖叔父陷害推入火坑,她……唉!雖然感激李嬤嬤仁慈地保住她的貞操,可是心裡總是苦痛難言的吧?記得一年多前她剛到時,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常常呆呆、默默地垂淚,誰也勸不聽。後來心死了,淚幹了,就成了現在這冷若冰霜的樣子……說她溫柔是幸災樂禍也罷,可是心裡……是有些慶倖吧?不曾身家顯赫過,就永遠都不會體驗蘭靈的痛。感謝她那思想獨特的老娘,她,只要默默地發她的橫財就好。「榮華富貴」四字中,她也只求那個「富」,其餘的,高攀不起,更無福消受!

  一曲完畢,自是掌聲四起。蘭靈既無微笑也不答謝,按規矩匆匆福了一福,面無表情地轉身就回到溫柔身邊,低聲但有些急切地問:「走了吧?」

  溫柔也只能點頭,隨著她朝後面的飄香閣走。蘭靈總是拖到最後一個表演,兩人又不相熟,溫柔甚少留下來等她……她一點沒變!還是如此不懂圓滑,也難怪才情最高,賞金卻永遠很少了,不像她和封凝香兩個,多福幾福,陪幾個笑,外加兩句「多謝大爺捧場!」,「各位大爺慢慢玩,玩盡興啊!」的應場話,賞銀便滾滾來了。

  不過,就像半年前那次一樣,溫柔決定當個聰明人,省下開導蘭靈的口水。蘭靈到底曾經一無所缺,個性不似她們這些人愛財。要這位前禮部尚書的千金賣弄風騷,直接叫她去跳井還比較有可能。

  「呐,就是這件。你說配什麼首飾好?」隨意將所有珠花首飾拿出來散了一床,溫柔拎起那件粉珍珠色的宮裝換上了,邊束帶邊問正好奇打量她房間的蘭靈。

  也許是昨晚沒睡多少時間,感覺有些累,便將小媚差去買她最愛的冰鎮酸梅湯提神了。現在這房裡只剩她和蘭靈二人。人少了,蘭靈顯得比平時自在了些,有些「人氣」了。

  「溫柔,你怎麼東西都這樣亂放?」有根金煉纏上了珍珠耳環,蘭靈巧手用了不一會就解開,兩隻耳環湊成一對送到她面前:「戴這對吧,這南洋珠光澤亮,和你的衣服相襯。」

  「好。」她接過沉甸甸的耳環戴上,看蘭靈費力地轉和另外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金煉奮鬥,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這人邋塌慣了,也沒理一下就——」

  「無妨。」蘭靈隨口答道,轉眼又為她挑出一對鏤銀鳳紋白玉鐲、一塊帶著六個紫金小鈴的雕花鎖片、一條垂著翡翠墜子的珠煉,和相襯的珠花步搖。「今晚有什麼大人物要來嗎?」

  「嗯?」溫柔一楞才想起赴宴的事只有李嬤嬤知道,沒大聲喧揚,怕善妒的封凝香再發神經。

  「今晚康成王的獨子在西湖賞月,命我前往助興。」

  「哦?」蘭靈似有片刻怔忡,「……賞月嗎?」

  「怎麼了?」溫柔邊梳起頭髮邊從銅鏡裡看她,蘭靈的神情有些奇怪,難道是被她無意間勾起了什麼回憶嗎?到底也曾經貴為尚書之女,想來有過畫舫賞月的風光吧?「……沒事。」蘭靈很快掩飾起那短暫的失態,淡淡說道:「耳邊留幾絡散發吧,好看些,別全梳進去了。」

  「嗯,好。」溫柔手下未停,聽從了她的建議。既然人家不想說,她就沒必要追問了。太雞婆了徒惹人嫌,何必呢?

  蘭靈像是欲言又止,猶豫片刻終於放棄,不過她也無意離去,心不在焉地把玩溫柔茶己上雜七雜八的小玩意。

  「這是景德鎮的細瓷做的,底下有印章吧?」見她似乎對自己那只暖爐愛不釋手,溫柔隨口問了她。

  「……」蘭靈好象到現在才看清她手上拿著什麼,歎了口氣,她低聲道:「是啊,景德鎮陶瓷聞名天下,當真不一樣……我以前也有一個,與這好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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