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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儘管那都是已經過去的歲月,不過為什麼一閉上眼,仍然歷歷在目,好像才發生不久?

  "五年了……說到這,我一直都沒有好好的跟你道謝。"高瑪瑙順手又點燃一根煙,對著高琥珀嫵媚一笑。

  "不必。"高琥珀平淡的回答。

  "呵……怎麼可以不必呢?謝謝你。"她知道高琥珀的意思。她們是什麼交情了,兩肋插刀是應該的,有什麼好謝的?可是她非要跟她說一聲不可。

  那時候她被岳明桑厲聲趕走,精神崩潰,癡呆得認不得任何人,在異國的街頭上漫無目的的遊蕩,不吃不喝,直到昏倒,差點被人當成精神病患,送進療養院,幸好被一路打探消息、及時趕到的高琥珀發現,帶著離開。

  等她第三度清醒,又是躺在醫院裡。

  不過這回是在臺灣的醫院裡,三個死黨心急如焚,在床邊輪流看護她,看見她終於張開雙眼,高興得都快哭出來。

  "對啊!要不然我現在恐怕還在哪家瘋人院裡鬼吼鬼叫。"

  儘管高瑪瑙那雙媚眼閃爍著明亮的笑意,高琥珀卻可以窺見最深處的過往傷痛。

  "你那個時候的確是在鬼吼鬼叫。"她一針見血的說,好痛哪!

  "討厭,你留點面子給我嘛!"高瑪瑙嘟起唇,嬌笑著,"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那時候是怎麼知道我在新加坡的?"

  "有人打電話通知我。"要不然以那時嶽門刻意重重封鎖有關她的消息的情況來看,高琥珀再有能耐,也很難在第一時間打探到她的下落。

  "真的?會是誰?"高瑪瑙好不驚訝,"男的還是女的?"

  "不知道,打電話來的聲音透過變聲器處理。"高琥珀回想著,"不過那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焦急、煩惱,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哭?

  如果是五年前的高瑪瑙,或許會感同身受的掉下眼淚,不過現在已經是五年後了。

  "哭泣嗎?"

  除了這幾個死黨,她不禁懷疑,還會有誰為自己哭泣?或者是為了那個來不及出生便死去的孩子哭泣?

  她很粗魯的撚熄煙蒂,一手輕柔的撫上小腹。

  悲哀的是,就連她自己事後也不曾為這個孩子哭泣過。

  "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一切都過去了。"高琥珀像是知道她的心事,又像是自言自語,逕自轉身,走回屋內。

  "呵呵……是啊!都過去了……"再度恢復獨自一人,高瑪瑙閉上雙眼。

  一切都過去了,都拋諸腦後吧!

  溫泉假期才結束,高瑪瑙接到一份書面翻譯的工作,屬於急件,於是窩在書桌後,奮力的敲打電腦鍵盤。

  叮咚!門鈴聲響起。

  找錯人了吧?

  叮咚!叮咚!

  奇怪,會是誰來找她?

  叮咚!叮咚!叮咚!

  接二連三的門鈴聲讓她不得安寧,終於放下工作,起身前去開門。

  "請問你們找誰?"高瑪瑙奇怪的看著門外有男有女的一群陌生人。

  "嗚……"領頭的年長婦人哽咽一聲,哭了起來,"小妹!"

  聽到以為早已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小名,高瑪瑙震驚的看著婦人,任由她哭哭笑笑的摟抱住自己。

  "媽媽?"

  新加坡,嶽門。

  人死了,只下過化為一抔黃土;人病了,也只不過需要病床一張,不管病房佈置得再怎麼奢侈、完善。

  穿著病人服,臉斜嘴歪,四肢肌肉不受控制的震顫,流下嘴角的唾沫散發出隱隱惡臭,醫護人員必須半強迫的扳開他的嘴巴,才能喂灌粥湯。

  重度中風,胃癌,關節退化,高血壓……數種重大惡疾全面發作,向來意氣風發的岳父終於被病魔擊倒了,而且倒得如此迅速,事先沒有任何預警。

  岳家的子女守候在一旁,緊抿著嘴。

  "也許這是最後了……"醫生以遺憾的口吻宣佈,等醫護人員打點好一切,隨即退出病房。

  岳明桑往前走了幾步,在床邊站定,冷冷的俯視岳父。

  他一副金絲邊眼鏡,一頭梳得光亮的西裝頭,一身深黑色的西裝,少了學生時代的溫和,斯文依舊,卻多了一絲深沉狠戾。

  這位剛竄起的商業霸主,可以在談判桌上談笑風生、散發魅力,同時在私底下拿對手的企業當早餐吃掉。

  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岳明桑的表現一點都不輸給有著"笑面虎"之稱的岳父。

  岳父艱難且吃力的轉動眼珠,蠕動嘴唇,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為……什……麼……"

  為什麼?

  他這句疑問不只是針對岳明桑,也是針對其他的孩子們。

  真的,他不明白自己的兒女究竟在想些什麼,竟然在羽翼豐成的時刻反咬他一口,明取暗盜,從他手中奪走大半的公司股權,公然在董事會上趕他下臺,氣得他當場暈倒,再醒來時,就變成這副要死不活的可悲模樣。

  別說什麼意氣風發不復在,現在他連下床都辦不到,還要別人幫他把屎把尿。

  "為……什……麼?"岳父真的是又驚又怒。

  "爸爸,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岳霞芳搶先一步,恨恨的開口,"對敵人不能心軟,遇見礙事的石頭就得踢開它……我們只不過是按照您的教誨行事。"

  "我……我是……你們的……爸……"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最痛恨,也最無法改變的事實。"嶽霞芳神情痛苦,哽咽的說,"您還記得嗎?我念初中時有個美術社學長寫情書給我,您知道之後是怎麼『處理』他的?學長被人莫名其妙的拖進暗巷裡,痛打一頓,雙腕的骨頭被人折斷,手指發抖,再也無法拿穩任何一枝畫筆……您以為我為什麼不敢再動心?因為我不想再害到別人了。"

  "那……小子……不……配……"

  "不配的是誰?爸,岳門除了錢,還是只有錢,還有些什麼呢?人性呢?您對我們的感情呢?"岳予桂以憎厭的眼神看著岳父。

  "我們不敢愛人……不,就算是愛了人,也不敢給您知道,害怕您一個看不順眼,不會放過別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我們就算是想要養一條狗、喂一隻貓,您也立即把它們弄死給我們看,警告我們,想要成為強者,一定要這樣絕情無愛……如今我們只不過是在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您怎麼又反過來責備我們?"岳成松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我們從小就很害怕您會像對付媽媽那樣對付我們……是的,我們都知道媽媽陪嫁了一筆財產,也為了面子問題,您不可能跟她離婚,於是下藥讓媽媽長年精神恍惚、癡呆,至死都無法說一句完整的話……"身為女兒,這是岳霞芳一生的痛。

  她忍不住啜泣,好一會兒才恢復平靜。

  "其實我和予桂、成松很想離家出走,但是我們實在丟不下媽媽,更掛心著明桑,怕他沒人可以照顧……是的,我們故意打壓他,努力遮掩他耀眼的光芒,就是希望他能逃開您的掌握,不被您利用,就算被他誤解我們恨他也沒關係……可惜我們努力得不夠,當年明桑還是被您徹底的利用。明桑,你能原諒我們這些兄姊沒有好好的保護你嗎?"

  "事情都過去了。"岳明桑淡淡的回應,神情高深莫測。

  "原來……你們三個……背叛老父……禽獸……"

  "禽獸?虎毒不食子,可是您的所作所為,連禽獸都不如!"嶽霞芳沉痛的反駁。

  "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嶽門好……"

  "您這句話恐怕也沒人會相信了,爸爸。"岳明桑的聲音冷冽,"您是想將我們當成棋子一般操控,為了您的野心好才對吧?"

  "小四……"

  "如果您真的一切都是為了嶽門好,我現在給您一個建議,您現在的身體這麼不方便,公司的股權也都在我們的掌心裡,您也就別硬撐著跟我們唱反調,留在病房裡養病,看看可不可以『為了嶽門好』,活到一百二十歲?"岳明桑故意這麼說。

  "你……你……"岳父激動得直想吼叫,可是頂多只能拼命的喘氣,臉色漲成豬肝紅,胸口劇烈的起伏。"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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