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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來不及將房內兩人的後續聽完,背過身,蘭舫兩隻眼死死地瞅著庭園裡的扶疏草木,一陣清涼的微風拂來,卻以冰凍的溫度沁入她的身,不覺,她發起抖,且腳下不穩。而恍惚之餘,她又別進不遠處鳳玉那羊脂白的身影,不去看他的表情,她忽地轉身,往府外方向去。

  但她人才到大門,守門的僕役便叫住她,那是申老夫人的命令,如果蘭舫想出門,必定得經過她的同意,否則遑論大門,她連前院都不准踏出一步。

  「我是少夫人,有自由出府的權利,現在我要出門,而且只是到附近,希望你別攔我。」只是這一回,她不再像過去的兩年多,乖乖地似頭羔羊,要人牽往哪兒吃草便吃草。她一反平日溫婉的態度,也使只是奉命行事的僕役呆若木雞,且任猶她跨出大門,往城裡的大街走去。

  恍恍惚忽地半刻鐘裡,她行至城裡最大、最熱鬧的一條街,那裡人群肩摩踵接,卻沒稍稍抑止她前進的腳步,她看似無目的,但眼兒始終對著同一方向,直至身旁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蘭舫終於停住腳。

  視線越過川流不息的人潮,她看見西城門的牆上貼了一張公告,上頭以黑墨畫了個面目狡猾的男人以鬥像,只是那墨黑卻黑不過牆下那片黑鴉鴉的黔首,那裡萬頭鑽動,人與人正交頭接耳。

  「聽說官府已經抓到近來夜裡出沒的飛賊,他原來就是江湖上人人喊抓的『鬼盜『隋汴偷啊……」

  「鬼盜?」一個欲湊熱鬧的人經過她身邊,給了個消息,她跟著呢喃。

  「真的是他嗎?可是那未免太容易了,憑咱們那些三腳貓能力的捕快。」

  「太容易……」另一個擦過她身畔的人給了個狐疑,她亦跟著低言重複。

  默默地,她抬起眼,也在這時前頭的人群又起了陣不小的騷動,因為一條藏青色的人影正飛鳥似地自人群中竄出,他輕而易舉撕下貼在城牆高處的佈告,一會兒更突破人牆,臉色陰騖地抓著手中的佈告往衙門方向去。

  而他身後仍是跟著一名被強迫著隨行的女孩兒,那女孩……

  是初音!定了神,蘭舫瞧住飛快離去的兩人,不自覺,她也跟著挪了腳,突生一股跟上他倆的欲望。只是,她才踏出半步,就被人狠狠撞上一把。

  「快跟去看看!要不然會錯過好戲的!那青年居然說衙門抓錯人,夜裡出沒的飛賊是女不是男啊!」一名路人,熱和於剛聽來的消息,他急步跟著前頭的人潮,壓根沒注意自己已撞著人。

  低著頭,揉著被撞疼的肩,蘭舫面無表情,方才生出的欲望也瞬間消逝了去,她只靜靜目送走喧鬧的人群,好半晌,這才轉過身,繼續往先前的目的地去。

  第五章

  西城門外一哩半處有座小山丘,山丘上有條蜿蜒小徑,小徑盡處是失修的涼亭一座,而再過去,便是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嶺。

  行經涼亭,蘭舫未停步,她往一旁的樹林走去,又過了好一下,在望見樹林中一幢頹圯的小屋後,這才頓足。

  依舊是失修了……

  眼前,是她和爹相依為命十數年的家,屋子的主體是由木頭造成,而木頭就取自周遭的林木。除了木為主體,拿乾禾稈糊以泥灰而成的四壁,就也是她爺倆遮風避雨的好棲所。兩年多前爹剛仙逝,她一人獨居此處仍能將其打理妥當,但自從嫁進申家之後,她出門的機會減少,今日的再回門,竟已相隔了一年又半載呀!

  落葉在蘭舫玲瓏的雙足下,滋滋地響著蕭瑟的跫音,她在屋前站定,並靜靜望了門框上半吊著的銅牌好半晌。這已生出青綠色鋼鏽的銅牌,是京理大官差人送來的回禮牌,代表她爹一回生意往來中,那大官滿意貨品的一點心意。還記得那時她才十歲,當她爹日以繼夜趕造大官訂制的白玉杯時,她還吵著寂寞沒人陪什麼的。

  而寂寞……

  忽地,她心頭一窒,幾乎已忘了那種可以揪痛人心的感受,待在申府久了,是她習慣了?還是寂寞就是她今生註定的宿命?

  垂下羽睫,雖她仍記住屋內所有的陳設,但卻沒勇氣打開跟前的半朽木門,因為再開一次,便等於再將那兒時滿滿的回憶重溫一次,若此,她便不肯定下一刻由自己會不會被那波擁而至的悽楚給吞噬了去。

  轉了個方向,她繞過木屋,在木屋後,她又循著一道幽徑徐行了約半刻,直到眼前豁然一亮,潺潺的水聲鑽進了耳際。

  「撚玉溪……」立於一條清淺的溪流畔,她唇間出現一抹笑意。想起她及笄那年,爹來溪邊提取將用來琢磨玉石的水,那時她站在他身後,嘴中忽然迸出這麼三個字。

  撚玉,如果爹雕刻用的玉石能從這溪裡隨意俯拾而得,那麼就可以省去遠處求玉材的麻煩了。

  當時,她爹還笑她的傻言傻語,搖頭歎笑不已。只是,看看那溪底亮晃晃的流光,難道真的不像藏了成千上萬的寶玉在埋頭嗎?

  眼直視著映射著陽光的溪水,蘭舫向前幾步,眼看裙擺就要入了水……

  「雖然是大熱天,那溪水還是很沁人,別投水為宜。」驀然,身後傳來人聲,驚醒了失魂中的人,她急急反身。

  是他!他居然跟著她來這裡,她還以為出了府,他就沒再跟了的。

  「我……我,我沒要投水!」心噗噗地跳,好似被人栽了贓,蘭舫否認,更走開幾步,證明所言。

  「那最好,我還以為……」走近蘭舫,距她僅幾步之距。

  「我沒怎樣,為何要投水?」低下螓首,她頗不自在地從他身畔掠過,跟著急步往來時路走。

  鳳玉如影隨形,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一會兒,林子裡竟洋溢起他的笑聲。

  「你這麼急做什麼?我可會吃了你?」

  他停步。

  他……居然笑她?聞言,蘭舫也停下腳步,思忖後,她轉過身瞪住後頭的人。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吃了我,但我不……不怕!」抖瑟的尾音,泄了她膽小的底,可恨她這怯懦的天性,喔,不,這不是天性,記得她孩提時不會這樣的!彷佛意識到這紕漏,她咽了口水,更則將胸一挺。「我……我問你,你為什麼跟著我?」

  對,還在府裡時早該問,並該將他趕離,他這個樣……十成像個貼壁鬼!鬼?

  天……大白天,她又給想起這個怕人的字?隱隱,她心頭又顫。

  「我跟著你?」笑聲落,唇邊笑意猶在,他打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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