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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意識被強烈的恐懼懾住,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飛撲向走到身側的連華:「嬤嬤!」

  再快也快不過那人疾如鷹勾的雙手,身子在下一瞬跌入他的胸膛,被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我狂叫:「嬤嬤!」

  「嬤嬤?!」緊繼一聲譏誚的森惻的冷哼,我的帽子被扯下,身上的長袍嘶聲裂為兩半,他抄起聖壇上的器皿砸向神像,與此同時將我攔腰箍離地面。

  我頭腳朝下動彈不得,只聽見「砰裡磅踉」許多聲巨響,夾雜著女子的驚叫「如風!住手!」卻叫不住連綿震耳的「砰砰」聲!當最後毀滅的響聲嘎然而止,我被放了下來雙腳著地。一隻手抬高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顎骨,那個從地獄最底層脫身出來的鬼魅唇邊含笑,眼底卻是薄薄的一層碎裂的寒冰。

  「不忠的小東西,你要嫁給上帝?」

  我呆呆地看著他,身邊有誰在呼氣,說:「孩子,你嚇壞她了。」是嬤嬤的聲音!我條件反射地尖叫,「嬤嬤!嬤——」

  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我在哪裡?誰?是誰……在吻我……誰在撫著我……是誰的動作那麼溫柔,讓人眷戀呵……就像如風——

  我怔怔地望著那雙寒怒未去的黑眸,似焦灼,似憤怒,似懊悔,似疼惜,似狂躁和恐懼,說不清都有哪些,繁紛複雜得讓我無法辨認。

  他緊了緊貝玉般的白齒,手臂一帶將我掄轉到身側,正面對上連華。他陰聲細氣說:「聽著,你是用什麼儀式讓她入教的,就用什麼樣的儀式把她還給我,一個一個步驟來,再微不足道的細節都不許省略。」

  耳朵中鑽進他的說話聲,雙眼所見卻是像被聯軍洗劫過後的現場,老天!我傻了眼望向連華,她正和氣地答話:「這不可能。」

  如風的臉一沉,也和氣地笑了起來,然殘忍卻在那一笑中顯露遺:「要將這麼小的地方夷為平地,我想我用不著出動轟炸機鏟土機就可以了。」

  連華微笑:「我們沒有退會儀式——」

  「識相的現在就去給我準備。」

  「也不需要。」

  「我再給你三十秒。」他雙手一夾,我在下一秒被舉上半空,昂首看我,他眼中棱角尖銳的冰碎仿佛就要噴將出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次我絕不輕饒你。」

  他好可怕——

  「我——我——」我在天旋地轉中墜入無邊的黑暗。

  我做了一輩子的噩夢。

  母親笑意盎然的臉龐眨眼間變得淒然欲絕,流著淚背過身去再不肯見我;又看見父親在遠處向我招手,我奔跑過去,那條路卻沒有盡頭,梅平牽著林智斜插出來,父親頭也不回跟著他們走了;遠遠地看見雨盈和澄映有說有笑地行過來,我放聲大叫,她們卻聽不見我,也看不見我,就這樣從我身邊走過;我在白茫茫的大霧中不知所以,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木魚聲和飄忽的吟唱:到如今回頭一覺真無趣,到如今,回頭一覺……你在找什麼?忽然之間有人問我,我回過頭去,如風含笑出現,我驚喜交加地撲向他,他卻笑著一步一步向後退,如風!我心神俱裂,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如風,如風……我在,有人說,如風歎著氣飄了回來,我一把抱緊他又哭又笑,不要逗我玩……再不了……好,不玩了,他說,抱緊我……如風麼?好累……好累……

  誰在觸摸我的額頭?我費力地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一線。

  「好了,終於醒了。」說話人大大松了一口氣。

  「梅……姨?」我無力地輕喚,她怎麼會坐大我的床——床頭掛著輸液瓶子,而左手手背傳來針尖紮著的刺痛,這是——醫院?

  環視圍在床邊的許多張既憂慮又歡喜的臉孔,虛弱地朝他們扯了扯嘴角,我乏力地合上雙眼,身體仿似被徹底掏空,就像是所有的骨肉和內臟都被剔離,只剩下一張皮囊,無法提起一點點的力氣。

  床沿開始下陷,「哢嚓」的關門聲響起,爾後有溫熱的氣息在我臉上每一處徘徊。

  「如風……麼?」我微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瞳子佈滿淡淡的血絲,以往的清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掛慮褪下之後湧起的,他無掩飾的疲倦。

  我抬手想碰他的臉,「你怎麼了……為什麼……這個樣子?」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又吻,在我身邊躺下,極其輕柔地扶高我的頭讓我枕著他的手臂,然後他兩手交互纏繞環著我的脖子,身體緊貼我的身體將頭埋在我的頸窩,就像一個安全感匱乏的孩子想尋求某種依賴和慰藉。我整個因極端的意外而愕然到無心複加,這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集商界之王與情壇之聖于一體的男人,認識他至今何曾見過他流露出一丁點類似的無力感?

  「如風?」我低喚,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唇在我的頸項上蹭來蹭去:「愛我嗎?」聲音含糊壓抑,十分怪異。

  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呆住,不作聲了,愛他嗎?這個問題問了自己好久了,似乎一直都沒有很明確的答案,然而是真的沒有答案,還是不肯去深究答案,是知人知世而難自知,還是慣於用自欺欺人的方式保護自己?

  「愛不愛我?」他又問,唇瓣用力壓迫我的頸子。

  我幽幽輕語:「我已算是自私的人了,如風,你比我更自私。」

  「愛不愛我?」

  我被逼出了情緒:「你真要我死掉才甘心是不是?」

  「愛不愛我?」他摟著我輕搖,如同耍賴的小孩非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愛不愛我?」

  心頭篷地萌生一份噬骨的悲哀,為自己也說不出的因由,我無聲長歎:「是愛你。」一顆心明確交了出去,就像風箏被扯斷了線,再也無法收回。

  「再說一遍。」他似是心滿意足,停下了所有動作。

  「愛著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總之就是愛上你了。」

  他動了動,又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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