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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在他房內,她叫他「風」,她的聲線相當動人,一如她在鄉里木屋對我說她並不想傷害我時那樣好聽。

  「回答我!瀟!說話!」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意識在上一秒已被轟得粉碎,心底冰涼徹骨,我努力再張開嘴:「如——風,這種玩笑我已經開過,沒有新——新意了,我們換一個好不好?如風,告訴我,那是——電——電視的聲音——」腦袋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寂如死水,半晌:「你在哪?」他問。

  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話筒:「在我們的公寓。」

  「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很沉。

  「沒事——我悶得慌,想找你——聊聊。」為什麼?為什麼?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一聲巨響傳來,似是拳頭捶在硬物上所發出的響聲。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促使你打電話給我?說!」震天的叫喝令我耳膜生痛。

  我對著空氣吃吃笑起來,眼淚隨著笑聲傾瀉而下。是否生命已到了盡頭?要不為何一輩子的淚會集中在這幾天內流完流盡。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不過是剛剛看完一本十分滑稽十分荒謬的愛情小說,覺得裡面有一句話挺有意思,想要念給你聽……你要聽嗎?」

  「念。」他的嗓音出奇的沉靜。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休無止:「我找遍了全世界才找到了你。」

  聽筒裡又是死寂,我竭力止住笑聲,卻止不住在臉上奔流的淚:「就這麼回事。好了,要說的都說了,你公事那麼忙,我不打擾你了。如風,再見。」我輕輕放下電話,對那頭傳來的急厲叫聲選擇了充耳不聞。然在我要掛上它的刹那,支持我保持冷靜的理智從頭到腳全線崩潰,我疾速地收回它大聲喊道:

  「我從來沒有恨哪一個人像我恨你這樣!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你這個壞人!騙子!我死給你看!」我扔掉話筒,淒厲的哭喊在空蕩的屋宇中盤繞,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我以為終有一日他會打心底在乎我,我甚至以為我都快要成功在望了,然而在我鼓足勇氣準備告訴他我的心意時,卻意料不到他會在同一時候用事實間接告訴我他的定奪。原來所有的甜言蜜語都不過是應景的臺詞,所有的情真意切亦不過是當時衝動的情緒。從一開始就明白,期望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有所改變莫過於希祈太陽北升南落,卻為何會一直都抱著億萬分之一的希望,幻想有一日會出現奇跡?我多可笑多幼稚!莫怪他要罵我蠢笨,我確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以致夢醒的一刻如此傷痛欲絕。

  眼淚一直往下墜,我將車子駛得飛快。

  我不會回家,不會去任何一處他知道的地方,再過會時間我連這輛車子都會扔掉,時至今日我已十分瞭解他不可思議的能力,我不懷疑,如果他要找我他會在踏上這片土地之前就已差人把每一寸地皮都翻過來,但是,我發誓我不會被他找到!

  呼嘯的風中似乎傳過來冷淡的譏笑,是誰也曾經用盡生命流著淚哭叫:「我和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是不是?到頭來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結局……」

  馬連華院長的修道院位於四周高牆林立的鬧市區中心,確切地說是位於鬧市區中心的死角位置。它之于那些宏偉磅礴的建築群猶如一枝枯敗的乾草掩飾于盛放的牡丹花叢的縫隙,頹敗、寒磣、孤零,毫不起眼。它之所以能存留下來沒被徵用開發,據說是因為從黃金分割以及運籌經濟理論上分析,它在這一長段黃金地段上所處的位置恰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點,所以沒有哪一家企業或者建築商對這麼不礙事的一小點地方感興趣。

  修道院的建築非常悠久,可以上溯到清朝的哪一代皇帝期間,因而它灰色調的外觀又給人以樸實的古典感。它占地面積並不大,除了一個小教堂,一排曲尺型木質構架的廂房,還有就是與廂房長廊緊密相連的一個小庭院,院子裡有花有草,有假山有小噴泉,可以說是西文宗教色彩和東方園林藝術相融匯的建築。

  我躺在後院的草坪上,望著四角牆簷上一片狹窄的天空,眼角的餘光瞥見正穿過長廊向我走來的連華院長。在這小小的修道院裡,包括她在內只有五個修女,每一個都已過知天命之年。

  安詳的修女在我身邊坐下:「孩子,你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嬤嬤,我沒有胃口。」我把玩她黑袍的下擺,「我進來繼承你的衣缽怎麼樣?」

  她搖頭:「你屬於外面的世界,孩子,一時的衝動並不能解決問題。」

  「嬤嬤,你的話毫無道理,。從認識你至今,和你作伴的念頭我已經考慮了超過八年,這還叫衝動?」

  修女還是搖頭:「你只是因為消極從而想到遁世;並沒有一顆虔誠的心,允許你侍奉上帝是對神的褻瀆,我不能這麼做。」

  我摘下左手的戒指戴到右手無名指上,在國外許多地方,這是身為修女的標誌,我哈哈笑道:「嬤嬤你看,我已經和上帝結婚了,萬能的主拯救眾生於水深火熱,他才不會棄我於不顧,況且,我有大半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還原一顆純淨的心。」

  連華慈愛地笑起來:「看來我沒有辦法說服你,好吧,孩子,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直到你想離開,但是我不會允許你加入教會。」她的語氣雖和緩卻表明了不容更改。

  我向長廊努嘴:「找你來了。」

  伍修女行上前來,先給我一個溫和的微笑才對連華道:「院長,你有朋友來訪。」

  連華執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把戒指戴好,然後去吃點東西。」站起來偕伍修女離去。

  又剩下我一個人,獨對四角簷上一片狹窄的天空。

  我想我是睡著了,然後我是被凍醒的,深秋的黃昏已經有了很重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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