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婕 > 幻夢美人 >


  耿夢天也跟著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感覺到那兩袋禮品的重量,又回到他的手上,於是他提了提禮品袋。

  「呃……那我要走了……我趕著要去送禮給我以前的小提琴老師……呃……是因為我就要去美國了……所以……」他其實沒有什麼必要說。

  「喔……」那女孩不置可否,只是張著大眼睛看著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耿夢天忽然自覺很無趣,自己說了個半天,人家卻連一句都不肯多說,他想想很是尷尬,於是他接著淡淡的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那女生也同樣說道。

  耿夢天看那女孩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似驕傲地移動著纖細修長的雙腿,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他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迷,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跟一個根本不認識、又完全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說上這麼久的話,而且這還是一個永遠沒有機會再見的女孩子,他後天就要到美國去了,就算他們真說了再見,那也只是象徵性的,多餘的。

  出乎自己的意料,耿夢天非常能適應在美國的生活,這裡的自由學風,忽然讓他得到了新生,也讓他稍微拱脫了父母的控制,雖然還是在一個以嚴格出名的德國老師門下學琴,不過,他相當喜歡在學校的生活,也立志要上音樂學院,有了這個目標後,相對的,練琴便不再是那麼痛苦的事了。

  他十四歲的時候赴美,十八歲進了著名的茱麗亞音樂學院,從他一進校門,幾乎每一個人對他的評語都是絕佳的,他在各大小的音樂比賽中,得獎無數,就連一些脾氣最古怪的老教授們,也一致認為只要他繼續朝這個方向走下去,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眾人都認為他是這方面的天才,但他自己卻不這麼想,他正在成長的腦袋裡,自有他獨特且不為人知的想法,他不過是在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將他的想法付諸行動。

  和他同一班上樂理課的鐘宜生,是個同樣來自臺灣的漂亮女生,據說是因為在宜蘭出生,才取了這個名字,她來美國的時間比他早,而他們從一開始的互別苗頭,到後來形成莫逆,這中間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他們雖是同學,且同為來自臺灣的中國人,之前卻從沒有往來過,而且,老實說,耿夢天對她的第一印象,可說是非常的差,從他一進校門,就早早聽說了AllisonChung的大名,她的音樂才華、漂亮長相和富裕的家世,自是不在話下。

  但更叫人歎為觀止,引為話題的是,她那永遠沒有一天重複過的名衣服鞋子,以及經常性更換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一個比一個有來頭,一個比一個家世好、地位高,聽說還有一些是參議員的兒子、名律師、科技新貴……等等,都是些有條件上報的名人等級精英份子,她的行情比起其他白人女同學都要來得好,在她身上似乎看不見所謂的種族問題。

  最教人不明白的是,她在勤於換衣服、換男友的同時,還能把學校的功課搞好,從不曾在練琴時遲到早退,耿夢天才來美國四、五年,還有著中國學生一貫保守的態度,中規中矩、不好出風頭,但她美國化的程度非常的深,完全不是中國學生那一回事。

  她和耿夢天同樣主修小提琴,一年級選的課又都差不多,因此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少,上課時她的意見和問題,總是特別的多,向來不吝於舉手發問,有時老師光是應付她一個人的問題,就得花上十來分鐘,因此耿夢天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的小提琴,確實是拉得很不錯,而且她有一把耿夢天所沒有的,價值不斐的格列齊名琴,耿夢天羡慕她、也嫉妒她,對她的態度永遠是敬而遠之,上課上了都快一年了,這同樣來自臺灣的兩個人,卻從來沒有交談過。

  直到有一次耿夢天睡過了頭,匆匆趕到上音樂史的教室。他急就章的在最接近教室門邊的位置坐下,赫然發現隔壁坐著的,就是鼎鼎大名的AllisonChung,她穿著一件V字領的黑色緊身上衣,黑色的皮裙,襯托出玲瓏有致的身段,烏黑的頭髮看似散亂,卻又十分有型的披在肩上,不知道她剪這麼一個頭,要花上多少錢。

  夢天慌亂的整理好自已的東西坐定下來,打開了書,望著空無一字的黑板,卻根本不知道現在上到哪裡。

  鐘宜生用她那上著最時髦的銀白色眼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輕聲用英文告訴他教授正在上的章節。

  夢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並用國語和她說了聲謝謝。

  鐘宜生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什麼反應也沒有,耿夢天以為她聽不懂國語,就用英文又輕聲說了一遍,這才見她冷淡的點了一下頭,又逕自轉過去看著講臺,沒有再看他一眼。

  下了課,她收拾著背包、時髦的乳白色羽毛外套站了起來,穿著高跟長筒皮靴的她,個子沒有比耿夢天矮多少,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義務要和她說說話、稍微寒暄一下,正想要開口用英語搭訕幾句,她卻用國語問了他。

  「我聽說你是臺灣來的?」她一邊套上皮手套,一邊說道。

  「對。」夢天想不到她會說國語,一下有些愣住。

  「我也是。」她說。

  「我知道。」

  她畫得細長精緻的眉毛一揚,下面是一對很有中國味道的丹鳳眼。「你怎麼知道?」

  「你在學校很有名。」

  「是嗎?希望不是壞的有名。」她呵呵一笑,塗著亮紅色的唇角微揚,她雖然這麼說,語氣中仍是自信滿滿。

  「我不知道你會說國語。」耿夢天說。

  「我還會說台語呢!我是六歲才來美國的,況且家裡都說國語和台語。」她的國語和她的英語一樣,聽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口音。

  「真的?」

  「當然!」

  「可是剛才……我跟你道謝,你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停了好幾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終於說道:「那是因為我以為你不會跟人道謝的。」

  「我看起來是那麼沒禮貌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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