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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委屈的淚水灼得她雙眼刺痛,激憤的情緒在心底鼓噪、翻騰,她撐起灼痛的雙掌爬起來,使盡此生最大的力氣喊道:「你恨我、恨得連我碰你的樹你都無法忍受嗎?我當年只是個生了病的孩子,你卻要將命運造成的錯歸咎在我身上,這樣是否公平?難道經過這十四年,你的恨絲毫沒有減少嗎?我回來是為了在我五歲前,曾經親切和善對待我的牧磊表哥跟曉貞舅媽,而不是回來繼續背負這不屬於我的罪!」她終於一口氣喊出這番隱藏在心底十四年的話。

  「公平?你這個天之驕女在肇下大禍後竟揮揮手一走了之,如今卻頂著天使的光圈,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態回來跟我討論公不公平的問題!」程牧磊冷峻的臉孔驀然升起怒氣。「當如萍一個人冷冰冰的躺在池塘裡的時候你是否想過公平?當我母親心碎悲慟的在暗夜裡哭泣的時候,你是否也想過上天究竟有沒有給她公平?」他一反平日的冷漠寡言,熾怒的狂吼道。

  「我不是故意生病的,你不能歸咎於我!」或許這些不幸是因她而起,但是她又何嘗願意這個悲劇的發生呢?

  「你以為一句不是故意就能彌補如萍早逝的生命、我母親的傷痛與心碎、還有我對你的恨嗎?」他惡狠狠的瞪著她。

  「我走!帶著你對我的恨走得遠遠的!」雪薔捂著即將出口的啜泣,支離破碎的低喊著。

  青白的神色在程牧磊臉上交替著,他定定的看著她許久,才毅然轉身邁著大步離開。

  一直到那清晰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聽不見了,雪薔才哀戚的將臉埋進膝間,痛徹心扉的哭出聲來。

  直到哭累了,雪薔才吸著氣,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準備回去收拾行李離開這裡,臨去前,她忍不住又回頭瞥了眼那棵李樹。

  然而,在淚眼模糊中,樹幹上盤著的一條綠色的長蛇卻教她怔住了。

  她急忙擦乾眼淚,再次定睛細看,這一看卻差點嚇壞了她,樹幹上盤據的竟然是一條蛇。

  原來程牧磊推開她是為了救她!

  當下,雪薔立刻感到懊悔不已,都怪她太衝動,事情沒有弄清楚就亂髮了一頓脾氣,還說出那番傷人的話來。

  回想起程牧磊臨去前的臉色,她知道他一定氣壞了,好意被曲解的憤怒她能夠體會。

  她一定得向他道歉!

  她急忙朝程牧磊方才離去的方向追去,果然在果園旁的辦公室裡找到他。

  「牧磊。」雪薔在他桌邊停住腳步,遲疑的喚了聲。

  他的身體驀然頓了一下,卻頭也不抬的繼續手上的工作。

  「牧磊,我很抱歉,我以為……」雪薔羞慚得不知如何表達歉意。

  然而程牧磊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仍自顧自的忙著,任她尷尬的呆立原地。

  「是我誤會你了,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但是求你不要不說話。」雪薔低聲下氣的哀求道。

  「牧磊——」他可以罵她、怪她,但她實在受不了他這種冷冰冰的態度。

  「滾開!」

  「我知道你剛剛是一時心急怕我被蛇咬到,才會把我拉開,我很抱歉誤會了你,還說出那番亂七八糟的話來,我是誠心想來道歉的。」雪薔咽下酸楚,懇切的說道。

  「向一個恨你入骨的人道歉有何意義嗎?」程牧磊冷冷瞥她一眼。「更何況我拉你一把,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的果園裡罷了,如果是在果園以外的地方,我不會有那閒工夫為你黎雪薔浪費力氣。」

  他的話無情的抽光了雪薔所有的力氣,只剩心口的痛楚,朝四肢百骸無盡的蔓延。

  即使早就知道程牧磊厭惡她,如今聽到他親口說出來,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泛疼。

  她早該知道,她的道歉他絕不會希罕!

  她木然的移動腳步轉身朝果園外走去。

  曉貞舅媽就快醒了,她得快點回去、她得快點回去……她刻意忽略心口的痛楚,拼命強迫自己這樣想。

  一路上,頰上的淚冷了,又馬上被一道滾燙的熱淚所取代。

  殊不知身後有一雙陰鬱難懂的眸子正凝望著她飄然遠去的背影。

  哭了一整夜,當清晨破曉的第一聲雞啼響起之際,雪薔終究還是打消了回臺北的念頭。

  姑且不論與程牧磊之間的爭執與不快,目前徐曉貞還需要人照顧,她無法自私的就此一走了之。

  更何況,倔強的天性也不容許她輕易認輸!

  雪薔決心遺忘昨天那段不愉快,她知道要能在程家好好待下去的方法,就是跟程牧磊保持距離,扮演好一個沒有聲音的角色。

  接下來的日子,她安靜沉默,盡責的照顧徐曉貞,做好自己該做的工作。

  她用心設計營養的菜單,知道徐曉貞挑食、食量小,還特地以少量多餐的方式督促她一天五次的進食。

  每天早晚,她會帶著徐曉貞外出散步呼吸新鮮空氣,舒展她長期鬱結的心胸,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的恢復健康與豐腴。

  眼看著徐曉貞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雪薔雖欣慰,心底卻一點也不快樂。

  程牧磊的存在總是一再刺痛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扉,並提醒著她,她的存在對他來說只是一種不受歡迎的入侵。

  錯身而過是他倆交集的底限,他不對她說一句話,也不會正眼瞧她一眼。

  在程家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隱形人!

  白天,果園是他的王國,晚上,房間則是他的天地,全是她無法介入的世界,他徹底的將她摒除在外,就像是月亮與太陽,誰想接近誰都是夢想。

  經過這十幾年來,她以為自己不會在乎他的冷漠與敵意,然而心口一天比一天加劇的痛楚卻提醒她——她在欺騙自己。

  事實上,她還是一心渴望他的友好,期盼他的一句話、一個微笑,哪怕是短暫得讓她不及捕捉。

  而後山坡上曾與曉貞舅媽有過的約定,也成了遙遙無兌現之日。

  那片耀眼金黃的夢想,早已被絕望壓進心底深處,她知道自己該做的是照顧好曉貞舅媽,而不是試圖去尋回往日無法回復的記憶。

  話雖如此,然而夜夜縈回在她夢中的依然是那片燦爛的金針花海,以及兒時在花間奔跑的歡樂笑聲。

  每當早上她帶著曉貞舅媽外出散步時,目光總不自覺去凝望那片依舊光禿的山坡,而後惆悵低籲。

  夜半時分地會盯著那包何翠替她買來的金針花種子,而後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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