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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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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前,她親口吩咐後事——著一襲素衣,不需任何陪葬物。她要一身輕盈地去,只有那簡陋手鏈相伴,還有那烙在心頭的四個字。 族人們感念她,替她立碑奉祀,於是她雖死而不死,化為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繼續保護她的族人。 她下葬後第三天,他來看她。 他避開她的族人,在雨夜裡悄悄尋到她的墓。 他不再是當年瘦弱的少年,已長成英偉挺拔的男子,披一襲黑袍,碧眸雪膚,渾身妖氣,就如真正的吸血鬼一般。 他見著墓碑,呆了,仿佛他還抱著消息錯誤的希望前來,未料卻是真的。 他撫摸碑上她的名字,嘴角凝聚冷笑,「原來,你真死了。堂堂姬氏女使,也不過這點能耐。我說過,你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現下是我贏了吧?我贏了,我還活著,一個人活著……」 他驟然發怒,揮掌猛擊墓碑。 「你居然敢死!你居然敢不先取我性命就離開人世!難道你不夠恨我?你應該恨我,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愛讓人生死相隨,恨也能啊!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你有過三次機會,為什麼殺不了我?你故意讓我活著,想讓我後悔嗎?你以為我會後悔、我會痛苦?你以為我會為了你這懦弱逃避的女人,一生活在罪惡感之中?」 他吼得聲嘶力竭,頹然跪倒在墓前,喃喃道:「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 他看不見她,她卻看得見他豔濃如血的淚滴上墓碑,被雨水沖得稀淡。 此後,他常在深夜裡來到。他不再言語,倚著墓碑靜靜坐一夜,一有風吹草動,他立即往四周張望。 她起先不明白,後來才懂了,他是在等她的魂魄歸來,盼望與她見最後一面。 她沒有一次回應他的等待。 她生時是女使,死後是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百余名族人因她而死,她對他手下留情,已是失了女使的分寸,有了私心,怎能再與他相會? 有一夜,族人發現了他,大舉包圍。新任女使攔不住他,他傷了三人,闖出重圍,此後不再出現。 數天、數月、數年,她等了又等,他不曾再來。 她以為他死了,偶然卻從族人們的談論得知他仍活著。 吸血鬼與人生下的孩子多半壽命不長,他卻是異數,活過了數十年、數百年,仍舊不死。人類與吸血魔族都沒有他容身之處,女使、術師都收不了他,他遂獨自飄蕩在人世間。 她無法離開守護的土地,只能暗自推想他的去處。他在哪裡?他去了他想去的海外嗎?他在想些什麼?他還愛聽故事嗎?他……能諒解她不和他相見的用意嗎? 她辜負了母親與族人,願以自身補過,不論生死都要守著她們,只得辜負他。 只是,她負了族人,不也負了他嗎? 族人們還有她,他身邊有誰? 頓悟了這—點,她強行壓抑的心徹底崩亂。 她對族人是深深的愧疚,對他是愧疚與憐惜,她記得初見時他誰也不相信的兇狠眼神,她細心照料他的傷勢,他確知她無敵意後,才漸漸接納她。 她第一次帶糕點給他,他捨不得吃這般精緻的食物,居然傻傻將糕點供起來看,她隔了兩日再去時,糕點都餿壞了。 他不曾玩過遊戲,她做了紙鳶給他,他捧著紙鳶瞧了好幾日,一次也捨不得讓它乘風飛翔。 他不識字,她說給他聽的故事,他都奉為真理,認為人世便是如此。他始終不信任人,唯獨對她深信不疑,以至於有一回她故意捉弄他,誆他拿一百零八種樹藤編成大網,放在有星光倒映的河流內,便能將天上星辰借下來—晚,他當真走遍山中尋找樹藤,為的是想借來—顆星辰,給最愛賞星的她。 他總笑眼看她,淺淺的笑,有依戀,有—點自卑羞怯,崇慕地瞧著她,仿佛她也是一顆可望不可及的星。 當時她尚年幼,懵懂不識他這眼神,待得明白,卻已太遲。 人人說他是妖魔,他雖是妖魔,也有一顆渴求溫暖的心,他的寂寞與情感,就如常人一般啊。 時光流轉,她於無盡的歲月中殷殷企盼。總是他等著她來,如今換她等他,她才知等待有多麼焦心難忍。 為何他不來?她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啊,說她的歉疚,說她從未將他視為邪魔,她還有許多故事沒說給他聽,她還學了歌兒要教他唱,他想去海外,她願意與他同去,她不當姬家人,與他逃得遠遠的,到只有他們倆的地方去…… 為何他不來?她要告訴他,她喜歡他瞅著她微笑的溫柔模樣,她一直一直記得那四個字,只要他來,她悄悄在心裡回答了無數遍的話,就能說給他聽…… 她在漫長的歲月裡,望眼欲穿,無盡地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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