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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金楞又掉回了記憶裡,追憶在格拉斯哥的那五個月,從十月殘冬的寂寥荒原、春寒料峭的冰天雪地、再轉到西風拂繞的孟春時節,一個衛道、不識愁滋味的小女孩,豎起食指諄諄教誨他的一言一舉。

  「兒子,不介紹你的老師給爸爸認識嗎?」

  「爸。你剛才還嫌人家人老珠黃,我看還是不要介紹給你得好,免得得罪人。我還想繼續修她的課呢!」金不換很瞭解他父親聲名狼藉的魅力,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沒有要不到手的,凡是投懷送抱的女人,姿色不差的話,他是老少鹹宜、大小通吃,年紀從十八而至四十,都沾得津津有味,根本就毫無原則可言。介紹林老師給他認識,無異是助紂為孽,再添一樁孽緣罷了。

  「想造反了?就報個名都不肯嗎?」金楞不悅了。

  「爸,她是我的老師,請你尊重她的身分好嗎?」

  「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我的一個老友罷了!」

  「你又來這套了!就算你問麗華阿姨,她也絕不信你。我的老師不可能是你的舊識。

  你都那麼老了,社交圈又完全不一樣,少作夢了。」

  「老?!」他怏然不悅地提醒金不換。「兒子,對十八歲的你而言,老是理所當然,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你如假包換的老子!」

  「小換,你這樣說就刺傷你爸爸的心了,在商圈裡,人家還譽他少年得志、前途無量呢!」麗華體貼的為這兩個父子解危。

  「還是你麗華阿姨說話公道些。」金楞將她一摟,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可是人總是會老的啊!爸,你也該討房小媽回家才好,省得每次換了張床還叫錯人家的名字。我每次都得聽你的女朋友訴苦,這工作很煩人的。」金不換盡是澆父親冷水,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尤其他老爹對菇類情有獨鍾,一旦出外應酬宿醉回家,半夜尼姑、道姑、香茹、蘑菇、草菇、金針菇、鮑魚菇,嘀嘀咕咕地叫囂個不停。全家總動員,上自曾祖、爺爺、奶奶,下至他這個兒子都得抓著他。不過,若真是煎、炸、煮、炒盤香茹放在他眼前時,他又嫌味道淡、不下飯,真是難伺候!

  「你講話留心些,別老是扯我後腿。」金楞警告兒子。

  「你就歡迎別人奉承拍你馬屁,當然,我這個做兒子的就得亦步亦趨的提醒你,以免將來你罹患老年癡呆症都不知道。」

  麗華大笑了出來。

  「麗華,這一點都不好笑。」金楞蹙眉咧著嘴地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伴。

  「對不起!」她小心地以修長的手指拭了一下睫毛,深怕睫毛膏擴散開來。「你們這對父子實在太有趣了,上樑是歪的,下樑竟還是正的。」

  「歹竹出好筍啊!」金不換嘴一努,給了麗華他的答案。

  「小換!你小心一點,罵爸爸可以,可別罵到爺爺頭上。」金楞笑嘻嘻的起身,搔了一下兒子的頭髮。「我決定還是親自去『拜見』你那個偉大的老師。」

  「爸!」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她。」金楞轉身向出口走去。

  「就怕老爹您不吐白骨!」

  若茴撐著頭,透過模糊的老花眼鏡瞟了一眼向門口走來的成熟男子。他踏著優雅、從容不迫的步伐向前趨近,那種漫不經心、目中無人的態度就像一頭在沙漠中行走的金錢豹一樣,勾起她的回憶。若茴一注意到他將視野轉向自己時,便馬上將頭掉轉向玻璃窗。

  她最近是怎麼了?老是注意到男人走路的樣子,反而連人家的臉都不觀察了。最近巧克力和牛奶的畫面又時常的竄進自己的腦海裡,而且愈來愈頻繁。以前只有在作惡夢時才會產生幻影,現在連吃個飯、喝杯茶都會頓萌遐想綺念。

  林若茴,你瘋了!那個敗壞道德的「金先生」值得你去想他嗎?當然不!連作夢都還嫌浪費自己的腦細胞。

  「林老師!」一陣威嚴的聲音傳來。

  「我是!」這是若茴的職業反應,她以為自己被系主任點名,便急忙應道,隨即才驚覺自己並非身處會議室中,而是在一家昂貴的西餐廳裡。她松了口氣,仰頭看了一下佇立在她桌前的男人一眼。呆住了!她一定是太恨那個人了,不然,怎麼每見一個男人都會誤認為是他!

  鏡片裡模糊地現出「金先生」的俊臉,只不過頭髮更整齊、服帖,衣著更體面、正式,往昔人窮志不窮的粗獷也早已被成熟內斂的商人氣息所取代。她將兩指探入偽裝的眼鏡後面,揉了揉眼睛,才再定眼瞧個仔細。這時,對方早已一個屁股地坐進了對面的椅子,不請自來地輕輕摘下她的鏡框。

  若茴沒有眨眼皮,一徑盯著他瞧,就像撞邪見到一條雙頭蛇。

  「金先生」綻出了得意揚揚的微笑,語帶揶揄。「真是你,『鷺鷥』!或者,我該喚你小道姑?」

  若茴被這個駭人的事實嚇得說不出半句話。

  望著她厚眼鏡底下那對大得模糊的眼怔怔地看著自己,「你不認識我了?」金楞捺著性子問。

  不認識?你被大卸八塊,下油鍋炸,化成黑灰,我都認得出來!但她還是緊抿著嘴不語。

  「沒關係!我可以解釋的。記不記得七年前在土耳其的特洛伊?翡冷翠?甚至格拉斯哥?你在格拉斯哥住了五個月,冰島……」

  若茴有氣無力地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承認。「我記得你。你是金先生!或者我該稱呼你廣崎日一。你不是去非洲了嗎?」

  「沒錯,不到五個月,我和該組織約定五年的期約便截止,解約後,做了一些研究及技術移轉就跟著英協轉往東非,後來因為我義父去世,在日本待了一年,才回到臺灣。」

  他淡淡的解釋著那年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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