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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是否要跟我強辯為了報八國聯軍之仇及鴉片戰爭之恥,所以也要殘害無辜的歐陸女人?」

  他惡狠狠地盯著她,良久,才突然憋不住地爆笑,「謝謝你!這個說法倒不失為一個堂而皇之的藉口。」然後嘴角倏地緊抿,咬牙地迸出話,「關你何事!你這個八股、守舊的小道姑!她們不會感激你的同情的,只要我手指一勾,她們照樣緊跟在我屁股後面。」

  「你太傲慢了,女人比你想像得聰明多了。」

  「的確!唯獨她們例外!你儘管躲進自己的沙坑裡,不是每位女孩都像你這麼思想頑冥,她們想爭取男女平等、性開放的自由,就得付出代價,如果輸不起,就乖乖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免得口裡說不在乎,心裡卻一味地怪到男人頭上。你把同情心擱在別處可能還好一些。我們回家吧!」他捉著她的手肘,推她走出茶縮,朝他那輛二手的日制小汽車踱去。

  若茴鎮定地拍掉他的手說,「我會自己搭車回去。」

  「你會後悔的!」他眉一挑,篤定地說。

  「後悔也是我的事,你少理我就好!」

  他聳了聳肩頭,看一下腕表說:「隨你便,現在是下午四點,我們七點見了。」然後雙手插入外套口袋,閑定地離她而去。

  若茴看著他那泛白牛仔褲緊裡著的臀部,想起陽子的話……他那性感、迷人的臀部和修長的大腿。唉!也許,她真的不太瞭解那些女人在想什麼。

  若茴放棄搭乘地下鐵,改坐公車,因為她不喜歡密閉的空間。

  原本以為只需花她二十分鐘的車程就能回到社區,豈料竟拖了兩個小時,因為當地公車不多、車班又少,所以每輛車幾乎繞著大街小巷來回迂曲的行進,本是下兩個街口就該到的,哪知卻在她不經意時車頭一轉,又朝另一個方向駛走。弄到最後,若茴認命地將這趟原本平凡無奇的旅程假想成市區遊覽。退一步想,海闊天空嘛!

  若茴伸手重重的敲著門,只見門一開,他掉頭走進去,不問候也不睬她。

  這棟房子是金楞的贊助者撥給他的傭金之一,他有權將室內外的陳設隨意裝潢改造,所以室內家具、擺設皆帶有濃濃的中國風。一排四方形竹椅上墊著湘繡靠枕、燈泡上的紅燈罩將室內烘托得喜洋洋、矮茶几上放著一套完整的茶具組、壁爐上端橫掛著一把蛇皮製成的二胡,牆緣是用磚頭與甕瓦砌成的書架,其上擺滿建築、旅遊、茶道,以及生態保育的書籍。書架的對面則是用一塊塊浮木挖成一個個細長方形的縫缺,尺寸大小正好塞得下一張張的光盤片。若茴大致為他數了一下,總共有一千來張,被畫分成古典、歌劇、管弦樂、各國民謠、雷鬼、中國胡琴等。太多了!多得今若茴眼花撩亂。

  「開飯了!小道姑。」他一屁股的坐進椅子裡,不等她就位就大口吃了起來。

  若茴餓了,也累了,根本不想和他做無謂的爭辯,只得乖乖地坐在桌邊扒著飯。她夾起久未嘗到的空心菜,送入口裡,一咬之下,咬出了思鄉情懷。「我不知道這裡有空心菜,還有長條劍筍。」

  「這裡是沒有,但我後院裡滿地都是空心菜,有空再帶你進溫室參觀。」他沒瞧她,只是大口的吃飯,似乎對今天下午在茶館裡發生的插曲感到不滿,甚至不提她坐了兩個小時的車、逛遍格拉斯哥近郊的事。

  用膳畢,他趁若茴清洗碗碟時,燒了壺開水,準備泡茶。等到她走回竹椅旁,面對茶几席地而坐時,他才從茶罐裡取出一小撮茶葉放入小紫壺裡。「你喜歡喝什麼?」

  「有香片嗎?」

  他瞄了她一眼,只是點頭不語,再從另一個密封的袋子裡取出幹茉莉丟進壺裡,有模有樣地沖起茶來了。他利用第一泡潤杯後,再重新將熱水注進壺裡。

  若茴雙手接過他遞上前的聞香杯,忍不住地攫取氣息芳雅的茗香,不安地瞟了他一眼,然後打破僵局。「這茶好香,是什麼茶?」

  「這是金萱配上茉莉的效果,叫素馨茗。還是你喜歡桂花?或日式粉末綠茶?如果是的話,我再沖另一壺。」

  「不用了!這很好!」

  「嗯!再過幾天就是秋分了,晝夜一樣長,爾後太陽會每天晚五分鐘升起,晚五分鐘西沉。你似乎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中秋。」

  「哦!」她楞了一下,赫然發現,她是真的把日子忘得一乾二淨了。旅行時,她常算著日子,反倒安定下來後卻忘了季節時令。她橫窗口外那一輪皎潔的冷月,月是故鄉明,黃亮亮的月盤令她想起包在蓮蓉月餅裡的蛋黃。唉!她也想念媽媽的蓮藕燉排骨。

  思憶之下,握著茶杯的手輕顫丁一下,茶水亦從杯緣濺出。

  他眼尖地以餘光瞄到她微顫的手,然後若無其事的說:「你若想家的話,不妨自己打個電話報平安吧!」他瞭解她的心情,因為他也是個異鄉客,甚至流浪了十年。

  若茴輕啜一口茶,品味幽淡的香氣問:「你每年回家幾趟?」

  「七年前我回鄉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臺灣一步過。」

  「七年來一趟也沒有嗎?那令郎都沒見過你了?」

  「對!不過我與母親始終保持書信往來,每年寄來的照片足以讓我們父子倆熟稔;更何況他小學一年級時就開始寫信給我了,只要逢年過節,我一定會撥電話給他。事實上,當你呆坐在公車上望著右邊繁榮的都市、左邊連綿的山脈時,我們正在線上閒聊月圓月缺和春秋分的問題。」

  「這是自然課嗎?我小時候好象沒那麼早接觸到這些課程嘛!」

  「是啊!他的老師要他們天天觀察月球消長的情況,但臺灣最近一連來了好幾個颱風,刮得天空一片烏雲,他也不想三天打漁五天曬網。他問我知道這些有什麼用?我開玩笑地說月餅就是這麼被蠶食的。結果他想到一個妙招,他要我媽買一個十寸大的五仁月餅,再用刀子畫上十四道弧形經線,請我媽沿線切成十五塊長彎條形的西瓜皮,那樣每一塊西瓜皮就代表兩個天數,他問我可不可?」

  「你怎麼說?」

  「我祝他心想事成。」他沒笑,只是嘴角揚起了一個超過十五度的微笑,若茴倒笑得彎下了腰。

  「你臺灣哪裡人?」若茴忍不住想多瞭解他一些。

  「我是在臺北出生的,但在……峨眉長大的。」他據實地告訴她,然後很有技巧地轉了一個話題。「我記得你是歷史系畢業,不知道你對歐洲黑暗時期的研究有沒有興趣?

  最近格大開了一門研討課程以補救世界史觀的缺憾,你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去旁聽一下。」

  「真的?太好了!」若茴好高興能有些事可做,除了學英文外,她幾乎都做些幫他打掃、洗衣服、澆花之類的工作;他本身非常有條不紊,不像她想像中的邋遢,所以家事是少得可憐。如今可旁聽一些課程,自然是欣喜的接受。「你打算一直在這兒發展事業嗎?」

  「當然沒這個打算。我和學校約合的期效剛好到明年年初,屆時,我就得南下至倫敦為英法海底隧道的設計小組工作。我沒有參與工程設計,只是為我的老師繪製車站的工程藍圖,並觀摩施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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