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蠻 > 只願天空不生雲 >
十六


  「你……在開我玩笑!」

  他大笑出聲後,抬起頭,一接觸到她那張蒼白失去血色的臉蛋兒時,才知道事態的嚴重。「嘿!對不起,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殺了自己的老婆吧!」

  「對不起!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若茴緊咬著唇瞪著他。「她……還活著吧!」

  「沒有,她是真的死了,死於毒血症。」他落寞的神情一閃即逝,馬上泛起了笑。

  「盡談死人做什麼?事實上,我還有個父親在坐牢,有個半身不遂的老爺爺,以及一個瘋掉的二伯。告訴你這麼多,你我不算陌生人了。」

  是嗎?若茴不那麼想,她還是覺得他遙不可及。「你又在開玩笑嗎?」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筆,眼光掠過了她不確定的神情,重籲了口氣地說:「唉!

  談這些頗傷感的,讓我說些亞瑟王的傳說給你聽吧!」

  「我聽過石中劍的故事了。」若茴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嗯!那我講別的也可以,就講紅風箏的故事吧!你一定沒聽過。從前在一個遙遠的半島上,有一隻活得不耐煩的長壽龜對著一隻長腳鷺鷥說,遠在古早古早以前,近在渾沌初開、洪荒辟地之後的一處山林裡,棲息著一群鳶,它們鎮日翱翔天際,不知憂愁、塵世。一天,鳶頭目不幸為獵人捕獲,獵人見其豐羽緒紅耀金,不同于普通的鷹隼,便決定要送給地主以做貢品。這時機智過『禽』的鳶頭目就苦苦哀求獵人放它回去尋找伴侶,因為它曾與妻子立誓過此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成連理枝,若它這麼一去不返,它的妻子會守著它一生,猶如在空中飄蕩的斷線風箏,一輩子無依無靠;假如獵人兄肯發慈悲心放它回去的話,一定會領著妻子回到他身邊,這樣成對的送給領主不也體面一些。」

  「獵人答應它的請求了嗎?」

  「答應啦!不過他要鳶頭目發誓,若它食言而肥的話,終將自食其果,而且世代子孫也會遭受到相同的報應;除非貪婪與欺瞞這兩種惡行在這有情天地裡消弭無蹤,魔咒方可破除。」

  「那鳶頭目有帶著老婆回到獵人身邊嗎?」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嗎?」他反問她。

  「如果我是那只鳶的話,根本不會對獵人提這樣的事,不過既然說了我就會做到。」

  「可惜鳶頭目不是你;它沒有帶著妻子回到獵人身邊,反而沾沾自喜地告訴其它同伴,利用人的貪婪弱點可以解危。」

  「那後來呢?獵人怎麼辦?他雙手空空的回去,領主不會生氣嗎?」

  「領主當然不相信獵人的話,他認為獵人不過是自圓其說的隨便扯謊罷了,一怒之下便將他處死。」

  「野蠻人!就算是說謊也不必要動極刑吧!」

  「古代嘛!荒淫無道在所難免。黎民百姓的命尚且抵不上一條狗,若要你死,你就得死,哪還有機會在斷頭臺上討價還價?」他瞥了一臉氣得紅咚咚的若茴後,繼續說:

  「獵人的舌被割了下來,身上的皮膚也被剝下來製成風箏。一日,領主出外打獵時累了、無聊了,就囑咐僕人放風箏,但是風箏升空後,林間樹梢便既始回音四起,低沉沉地教人無法理解,好久好久,才有人聽出個端倪,那似在說:『求吾主垂憐!求吾主垂憐!』羽殤淒淒,今聞者無不動容灑淚。領主這時方知自己做了胡塗事,驚慌地命人拉下風箏想補救己過,奈何天際烏雲密佈,哀風狂嘯,一陣驚慌的雷嗚過後,緊接著便是雷霆閃電,打斷了風箏線。於是,那人皮紙鳶便在眾人眼裡漸漸朝恒冥的黑團裡飛去,隱沒雲端……」一陣嗚咽聲打斷了他的話,他再次緩轉過頭,看著若茴睜大的眼;它們晶亮粲然,但沒有雨花霧氣蒙罩。她的唇一直抖著,鼻頭也已冒著水氣。她在哭!呵!稀哉!

  奇哉!長腳鷺鷥就是這麼哭的嗎?

  「你不要……停啊!繼續說……」她抖著雙唇催促他趕快把故事說完。

  「嗯……後來,後來,」他一時也語塞了,因為他尚未見識過這種忍氣吞聲的哭法。」

  後來……故事回到鳶的身上。天帝因為獵人的忠誠與善良而感動,為了懲罰鳶鳥不知感恩與欺瞞的手段,便讓鳶頭目當初立下的誓言實現。於是,紅鳶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任配偶,若伴偶死去,就註定孤寂度日,日復一日。」

  「是……真的嗎?」

  金楞眄視她晶亮的大眼,覺得它們就像兩枚泛著冷光的璀璨鑽石,美得教人炫目、屏氣,而她眼底所蘊藏的純真與期待,更是教他沒來由的不舒服。哪裡不舒服?全身上下每根筋、每個細胞都不舒服,尤其是胯下!可惡,這個相貌平平的小道姑要哭不哭的樣子,實在令他很……他媽的不快!

  「我怎麼知道!」他突然氣呼呼地跳下了床,走近她,咆哮說:「這只是傳說,幹嘛哭成這樣,如喪考妣似的。」

  「是你自己要說這麼可憐的故事給人家聽的,我又沒有強迫你一定要說,更何況我又沒有在哭!」若茴不甘示弱地抬起頭反駁他。

  「沒有嗎?那你鼻子的水怎麼說?要不要我跟老闆娘借個桶子來盛?」

  「那是鼻涕!」若茴譴責地斜眄了他一眼。「眼睛流的水才叫眼淚,你有聽過鼻子流眼淚的嗎?」

  「以前倒沒有,現在總算見識到了。」他搞不懂承認哭有什麼羞恥的,見她一副就是不服輸的模樣,脾氣也大了起來。「你每次聽故事都非得這麼認真嗎?有時候『不求甚解』也是一種幸福,故事聽聽就算了,計較這麼多會短命的。如果每個觀眾或聽眾都像你這麼鑽研考證真實性的話,那一大堆的編劇或是說書人都要歇業了。」

  「既然這樣的話,我不聽了。」若茴說著就將被子拉起直蒙住頭,側轉過身去,不再理睬他。

  他就站在那裡一手叉著腰、一手大掌猛揪著頭髮盯著她橫躺在被子下的身影,搞不懂為何才講一個故事,竟會演變成對立的局面。他苦笑地搖了一下頭後,大步地走回自己的床上,背靠著牆,曲著膝,繼續寫那封未完成的信。

  大概有十五分鐘那麼久吧,當他寫下了今天的日期、簽下大名時,對牆的被窩裡傳來一陣囁嚅的聲音,幽然地飄進他的耳朵裡。

  「是……真的嗎?紅鳶……真的有紅鳶這種鳥嗎?」

  他只是輕輕地回了她一聲「嗯!」表示答案是肯定的後,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眼光也開始落到她玲瓏姣好的曲線上。這個特別的女孩!這個舉止嫺靜、落落大方、言談清雅、頗有林下之風的小道姑,竟能喚起自己對女性的保護欲望!對她,金楞的心底一直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相識感,她素淨的面容頻頻教他回想起那一個令人窒息的午後,他跳入溪水裡撈起的女孩;那個惡化了他的命運,提早結束他的夢的女孩。

  一早,他們吃過了淋上蜂蜜的煎餅和香濃的法式咖啡後,便繼續行程。不過離開小鎮前,他刻意帶她去買了兩件長裙,並要她換掉身上的牛仔褲。他給的理由很荒謬,因為若茴雖然矮他十二公分,但腰高卻幾乎跟他齊平,這一比之下,令他自慚形穢。

  儘管這個理由是牽強得沒一點道理,但若茴還是照單全收、毫無異議。因為她堅信,這個男人是真的狂傲得病入膏肓了!連腿跟他一樣長,都會被嫌。

  午後,金楞宣佈該是帶她去看聖米夏教堂的時候了!

  「哇!這回是誰說要去朝聖了?」若茴忍不住地揶揄他。

  他泰然自若地回答她,「是你要去朝聖;我則窩進山腳下,那家威震八方的蛋捲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