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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他憂心地望著清澈見底的溪水載著幾片梧桐葉順流而下,兩三隻昏昏欲睡的蜻蜓在乾燥的大石上登陸,綠波般的絲布潺瑗潔澈;不太尋常。

  這令人悶躁的星期天,金愣照例牽著於嬙來到北勢溪畔的一處露營區談心,不過來烤肉的中學女學生實在太多了,他們不得不躲得遠遠的,以避開人群的侵擾。

  「楞,你看看,她們多可愛,暑假出來烤肉、露營,還穿著制服。」於牆妍笑地看著在溪畔忙得一團亂的小女生。

  金楞隨意地掃了那票清湯掛麵的女學生一眼,記起阿福跟他提過這個團體,本來因為兩天前颱風將襲,他們打算關閉露營區的,沒想到風眼忽地一轉,她們又來了。「才剛要升上國一而已,我要是她們的級任老師才不那麼麻煩哩!十二歲的小女生最難搞定。」

  他將於嬙摟了過來,溫情地問著:「我可愛的老婆,寶寶踢疼你了沒?」

  「有!好疼哦!」於嬙撒嬌地回道。

  「真的?」金楞傻楞地呆住,信以為真,竟茫然不知所措。「怎麼辦?你要生了?」

  於嬙媚眼一眯,吟吟地笑了起來。「沒有啦!騙你的!才六個多月而已,醫生說我的預產期在十月底。它只不過是隔著我的肚皮跟你打招呼罷了。」

  金楞籲了口氣。即將為人父的事實有時會搞得他心神不寧、窘迫不安。如果他不喜歡小孩怎麼辦?如果小嬙只顧寶寶怎麼辦?近來他發現他益發迷戀小牆溫軟的身軀,尤其是她飽滿的乳房。一想到這點,他就吃味。有時他寧願小嬙沒有懷孕,這樣他就可以載著她環島旅行、遊山玩水了。

  怎麼辦?他已經開始扮演起一個吃醋的爸爸了!他怎麼可以吃自己寶寶的醋呢?小嬙當然不會只顧寶寶,她一定會公平相待他們父子的,或者父女也可以。

  「我們的婚事恐怕又得延後了,這次要等到你將寶寶生下。」他失望地告訴她。

  於嬙淺淺一笑,伸出纖指撫平他的眉心,口中喃念著徐志摩的話「冷翡翠的一夜」。」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金楞就這麼屏氣凝神、癡癡地望著懷中可人兒的杏眼;那雙眼,如秋水、寒星,一眄、一盼,竟是勾魂得緊,教人心上癢酥難當。再看她粉嫩的臉頰上漾起的梨渦,如綻放的緋紅薔薇,花不醉人人自醉。她總是能把一件平凡無奇的事情看得這般浪漫、詩意與樂觀,永遠都賦予他新奇感,即使吟著一首詩,也能搖撼自己好半天。

  他崇拜她!

  「楞,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人類會發明吻?而吻,又為什麼那麼甜?」

  「嗯,我不知道,大概是觀察動物行為吧!管他是誰發明的,我說『吻』就跟蓋印章一樣,是一種允諾的契約行為,就像這樣。」他輕輕蓋住了於嬙的小嘴,「然後口水就像紅印泥一樣,只不過會產生化學反應……」

  「你好不衛生!」

  「噓!你聽我說完。接著舌頭就像打勾勾一樣,這就是我們之間愛的儀式。」

  「不怎麼衛生的儀式。」於嬙嬌嗔,晶亮的眼角拋出了一個勾魂眼後,擁住了他。

  金楞實在太喜歡她撒嬌的模樣了,那麼自然又不過分,永遠拿捏得恰如其分、妥當自如。當她說「不」的時候,又會讓他弄懂她真正的意思是「要」,似謎又易解,易解又難捉摸,跟她在一起,他永遠會有活蘇的感覺,同時又能有解開謎題後的滿足感。他知道她是很愛拈酸吃醋的,當他們去西門町逛街時,只要他輕瞟一眼漂亮的妹妹,都會惹她生好幾天的悶氣。

  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佔有欲強的人呢?小嬙的聰慧與美麗無與倫比,半成熟、半羞澀的舉止緊緊鎖定他的注意力。她就像一隻在暖陽下飛舞的小粉蝶,那麼柔、那麼軟、那麼親密與貼心,羽翅輕振,抖落的鱗粉飛揚,迷繞著他。

  「不衛生嗎?那我們以後就不要親嘴好了。」他擺出一副認同的表情。

  「不准!人家說!吻在發上是憐惜,吻在額上是尊重,吻在頰上是禮貌,而吻在嘴上才是愛情。以後我不准你吻別的女孩的嘴!」

  「我已經有你了,何必還跑去吻別人的嘴?」女孩子的心事向來難解,才十九歲而且少了根筋的金楞,著實摸不透女孩的模棱兩可。

  「你先答應我嘛!」

  「我誰都不吻,只親你一個。」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誰要你承諾那麼多?!多了,心就不夠誠了!」小嬙的個性就是這麼蹩扭。她知道以金楞豪邁粗獷的性格是不大會欣賞她的倔脾氣,所以她始終小心翼翼地想保持完美的形象。

  「好吧!」金楞看著於嬙嬌媚的眼眸,忍不住捧起她的瓜子臉,誠心地說:「我金楞這輩子只吻於嬙一人的嘴,只愛於牆一個人,而且只有於嬙才夠資格為我生小孩。現在讓我吻個過癮,我不只要吻你的嘴,還要吻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子、你的耳朵。

  最好你就醉在我的吻裡,就算是要我溺死在你的懷裡也甘心。我的妻!今生今世全宇宙唯一的妻子。」

  此時的金楞,年輕有抱負,對前途與未來皆是抱持著樂觀的態度,只要能有自己心愛的人長相為伴,他不在乎許下什麼樣的諾言。

  「好油滑的一張嘴,誰信你呢!」如綻放的紅豔玫瑰般的於嬙舒展著白嫩的四肢,緊緊圈住金楞的身體。這一刻的於牆覺得自己最美、最真、最純潔,純得猶如被熱光融化的冰雪、純得恰似被熏和西風載送起的潔白棉絮。她體驗到的這份美,是金楞毫不猶豫的愛所點燃的,她好愛他,甘心為他付出一切。「你就像太陽,我要日日望著你,看你晨出日落,看你掠過山、跨過海……」

  「噓!」他伸出一指放在她的唇上。「別說話,話說多了會壞了氣氛。」

  兩個年輕的身軀緊緊糾纏著,木槿叢擋不住耀眼的太陽金線與汗涔涔的透明圓珠映耀著。他們忘情的奔馳,完完全全地忘了這個世界的存在。

  年輕的愛情是強烈、衝動與易惑的,它也許很純、很真、很理想化,但若要感情持久不變,卻得經得起考驗。

  「有聲音!小紅!有貓兒聲音。」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孩忽地舉頭,四下張望了一下,朝一株木槿望去。

  「沒有啦!小茴,你趕快翻動鐵網,因快被你烤焦了。」小紅擦了一下長滿痘痘的額,催促拿著鐵架的小茴,她快餓昏了,別組的同學皆已大口咬著吐司夾肉吃了起來,而她卻得三不五時地叮嚀心不在焉的小茴看好肉,眼看香噴噴的內就要被烤成黑炭了。

  「小茴,都是你啦!沒事跑去幫人生火,現在又把肉烤焦了;我可不要做打遊擊的事,直丟臉,跟要飯的一樣!」

  「噓!」若茴以竹簽戳起一塊肉站了起來。「我去去就來。」

  「你別管死貓了!先管管我吧!我餓昏了!」

  「你自己把肉夾進吐司,就可以往嘴裡送了。那貓咪一定餓了,我去去就來。」若茴將烤架遞給小紅,就往十公尺外的樹叢走去。她歡喜地踮起腳尖,茂密的草皮吃掉了她的跫音,小心翼翼地趴下身鑽進樹叢,將一個小腦袋探進去。

  目光所及之際,她也呆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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