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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只怕她的脾氣已被他摸透,他一轉身就抱著她跳上床,佯裝後知後覺地喊了一聲,「哎呀,不就正在眼前嗎?」

  看著她的臉已紅得像兩塊塗了番茄醬的烙餅,他仍不放過她,「不過,我的女人怎能冠著別的男人的姓!所以從現在起不叫張李如玉了,該改叫雷李如玉,以示區別。當然,雷佟信蟬會更教人興奮起來。」說完將她頸背後的拉煉慢慢往下拉,他意猶未盡地挲著她柔軟美好的背。

  「我不知道原來你竟是這樣癲的人。」佟信蟬嗔了他一句,任他退去自己的外衣,兩手一張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也好,像你這樣癲的夢幻騎士配我這樣的女人是綽綽有餘,我不能太挑剔。」

  「我准你挑剔,有挑剔才會有進步。」

  一番繾綣過後,兩人已累得癱在床上,佟信蟬就算有力氣說話,他也沒那個精力去追問孩子的事,只能任她倚著自己的胸膛,感受彼此的心跳。

  「信蟬?」

  「嗯?」她有氣無力地應了他一聲。

  「等你睡飽,咱們就去看婚紗禮服。」

  「為……什麼?」她眼皮凝重,昏昏沉沉地不願去想他的話。

  「我說過要娶你,今生若沒娶到,來世就得欠著。」

  「好……」她暗暗地拖著尾音,「給你欠。」

  有了她這句話,雷干城覺得這輩子與她之間,再也沒有比此刻更親近了,他滿足地摟著她,漸漸沉睡過去。

  尾聲雷干城沒能在隔日帶她去看婚紗。

  土風舞社插花奇遇的翌晨,他們投宿的大飯店門前停了一輛救護車,昏迷不醒的他被專業護理人員抬上車,佟信蟬隨伴他身側,失去憑依的心情被抑揚刺耳的警笛拐得七上八下,唯有牽著他的手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心底踏實些。

  回到晴光醫院後,她完全失去掌控局勢的能力。

  在佟玉樹冷著喉嚨發號指令的情況下,雷干城被推進手術房,門一闔上,那種感覺彷佛沒得挽回,之後便是一連串的放射治療。佟信蟬因為有孕在身,被佟玉樹的驅逐令擋在危險範圍外,直到雷干城從昏迷狀態蘇醒過來,已是三天以後的事,等到她能進他房裡探病的禁令解除後又是兩個禮拜過去了。

  這半個月的分離,對他和佟信蟬來說實像是隔了一世紀,卻又比十二年來的相思更踏實。

  他清瘦了一圈,眼睛大了,雙頰凹了,臉色之蒼白連疤痕都能忽略,以往烏油得發亮的頭髮已開始掉落,稀疏得有點像教人疼的黑猩猩寶寶,但怕他會介意,她連笑都不敢笑,只好在他頭頂輕印下一吻,強顏歡笑,「趁著你現在光頭,我多吻幾下。」

  除了佟信蟬以外,第二批被叫來探病的是佟青雲和丁香,體貼的丁香為他帶來一頂時髦的假髮,含淚輕喚他一聲叔叔。

  她不知來龍去脈,見他對丁香有著一份莫名的眷顧,情緒幾度失控,便打算退出去讓他們聊聊,怎知他抓著她的手不讓她走,也沒特別解釋什麼,最後是她耳聞一番對談後,才知道個中底細。

  原來,丁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侄女。

  同一天,與他有拜把情誼的龍世寬帶著妻小和苗倩玲前來探病,佟信蟬並不認識這名女子,見著他滿眼感激與愧疚地凝視對方,知道他欠了人家,也許比欠她還多。她沒有心生嫉妒,也沒有同情,平心接受自己是幸運的那一位,能伴他走完餘生的事實。

  接下來的日子,全被道上的兄弟給佔據了。幾個包括秦麗、邢谷風、阿松等護法級的人物帶著凝重的臉進進出出,沒多久,他的律師與旗下的經理人一個接一個地來報到,算是隱隱透著一種交代後事的訊息。

  又過沒多久,黑、白兩道的大人物得知消息,從此大大小小的禮便沒有停過,裡面還有克癌的偏方。最後,詭異如棺茹,平價如白鳳豆,只要市面上傳過什麼妙藥偏方,這裡就絕對不會少。

  他臥病的這段時間,有不少人主動來陪他,霍也然就是其中一位,所以佟信蟬並不是隨時都陪在他身邊,除了定期送餐給他用食以外,她接受大哥的建議抽空參加一些防癌預後的研訂會,對癌這無形殺手多了一分瞭解,終於能與他一起坦然地面對病症,首先她從他的飲食上著手,排掉高脂肪酸及一切臨床上策動癌反應的食物,並從于敏容家搬到他位於烏來的住所,希望瞭解他過去的生活起居是原因之一,主要還是因為烏來的院子大,可以耕種有機作物。

  大概是心靈上尋求寄託,她開始茹素誦經回向,沒照算命師的建議回向給他,而是包含他在內的四方大眾,只要聽到哪裡有不幸,就往哪兒遙寄祝福。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也許是小時候看外婆常常發願,而且都是為陌生人發願。她當時不懂,再大一點則是認為迷信不想懂,現在緣分到了,做了才懂。

  開完刀後,剛過完第三個月的第一個禮拜天,雷干城又昏迷過去,直接被推進急診室。佟信蟬接到消息時,心不能算平靜,但也沒有慌張起來,她對他與這個世界還是抱著一份信心。

  事後經過檢查,發現原來是一場虛驚,而鑄造這場虛驚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他調理的食物都是一些自耕不加農藥化學肥料的青菜淡食,五大類雖並列兼顧,但要喂飽他這個急速復原中的大個子,熱量卻猶嫌不足,最重要的一點——她忘了加鹽。鹽這種東西吃多了有害,體內缺乏也是照樣要完蛋的。而又因為菜是她煮的,他一句話也不願嫌,所以才會有這麼一段烏龍事件,最後她還被佟玉樹找去重聲地教訓了一頓。

  她有時回頭想起這件事,總覺得是一種轉折的效果,就像悲劇裡要摻點笑料,喜劇裡要添加幾分愁意,人生才不至於刻板。

  缺鹽事件過後,雷干城的體力恢復不少,便堅持出院回家靜養,江湖中的事也不多問,除非有人上門來請教,他幾乎不想知道,漸漸地連上門請教的人也擋在門外。

  一年半後,他體內的癌細胞數量已降低到正常人的標準,霍也然大師卻病逝了,死前將一幢位在馬德裡的大洋房留給他,裡面裝的都是大師畢生的收藏。

  他沒有馬上去取,反而帶著她到南部鄉下隱居,重拾文房四寶練畫寫意銘金石,她則投入翻譯工作,做一個悉心守護他的園丁,兩人閒暇時一起翻土、撒種、除草、澆肥,過著類似耕讀的恬淡生活。

  約莫又過了兩載,確定幫內人事大抵上軌道後,雷干城才放心地動身前往歐洲。他們在馬德裡和塞爾維亞住了一陣子,和緩妮塔一家人碰面,但那裡的天氣實在是熱得令人吃不消,他住不慣,反倒嚮往瑞士和蘇格蘭,但兩處天候冷得讓她這只不該知雪的「蟬」直發僵,兩人只好像吉普賽人一處又一處地流浪,另尋桃花源。後來,他們在西班牙西北部與葡萄牙交界的一省找到了,該省有綠色西班牙的雅稱,冬季多雨而不寒,夏季不炎熱,春、秋宜人,山林蓊鬱,讓他們想起新店烏來。

  就這樣,淡出江湖的雷干城把自己名下絕大部分的財產全部留給奮力想把一干大小公司轉成企業化的弟兄們,那些弟兄們合力挪出資金購買土地,蓋了一幢中途之家,這個中途之家本來沒有名字的,只因屋外的石碑上刻鏤了「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八個大字,日久天長後,人們穿鑿附會地把這個屋子喚作「干城之家」,願那些一時失足、流離失所的少年,重新面對社會時,也能像詩經上所說的,做一道保國衛民的城牆,不僅允武,還要允文,為不斷求民主求進步的社會,奉獻一份智的力量。

  而佟信蟬最後沒能生下孩子,她懷孕照超音波時聽不到心音,被診斷出是葡萄胎,拿掉了,她難過卻沒有傷心欲絕,現在,她知道很多事不該勉強,兩人過生活也是挺好的,不需要一代傳一代,生命仍是可以無限延長,直到她三度懷孕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寶寶後,他們找證件時才突然發現他還沒娶她。

  她推託著不肯嫁,因為她要他欠著,直到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總之,永遠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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