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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佟信蟬餓到不解風情,一口就把他的體貼咬下來嚼到碎,以至於事後獨自回想起這一幕時,才知道自己錯過了親密的個中味。

  她把整袋串燒填到肚子裡壓胃後,他們也剛好抵達畫廊,兩人在精明幹練的畫廊經紀人陪同下繞過一圈後,重新面對一幅似牆一般寬廣的當代景物油畫,標價一百萬,顯然該是畫得好,但也許是她沒有藝術修養,左瞧右看就是看不出好在哪裡。

  經紀人問了,「雷先生,還喜歡嗎?」

  雷干城沒說不喜歡,反倒是對畫框有意見,「這框質材好,成本一定不低吧!」

  經紀人料定他是不識貨的大富豪,油水多,喜歡收藏藝術拿來充派頭,忙跟著附和吹擂,「雷先生真是識貨,我們這個框的材質是由大興安嶺長白山上的寒柏製成的,因為生於寒帶,陽光少,樹長得慢,木質也要一般的材質密得多,另外加上純手工去雕鑿,局部漆上真金粉,正好烘托出畫的名。」

  佟信蟬可不同意,直言說了,「我倒覺得有點喧賓奪主了。」

  經紀人只能陪著笑臉,冀望雷干城會是那種愛名畫、不愛美人的買主,但跟他接觸幾次後,知道這位雷先生對眼前的畫沒什麼感覺,說實在的,繁多客戶中,就屬眼前的人最摸不透。

  有名的畫他不見得會買,卻專門搜集一位無名氏的假古董字畫,這些字畫在國外市面上流轉了好些年,因為臨摹的手法高明,行家光以肉眼鑒別亦難視出破綻,所以剛開始時是以實價被外國人入了私人收藏庫,有一兩張竟然還入主知名的博物館被當寶看,直到近幾年有昵名人放出消息,將遭受質疑的畫以電腦分析做了年代鑒定及顏料的質料分析後,才證實的確是膺品。

  可是,這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歡與眾不同,專門搜集那種高知名度的膺品,使得本該是不值一文的東西成了黑市裡有市無價的搶手貨。眼前的雷先生是一個,那個被喚為霍老的潑墨大師霍也然又是一個,尤其後者見到畫時,興歎雪亮的眼神是絕對奇怪到病態。

  經紀人下完結論後,問了,「如果雷先生準備好的話,我們就到我的辦公室裡辦理一些手續吧,雷先生要不要再檢查一下畫呢?」

  雷干城這才轉身對畫商說明了來意,「不需要,我這趟來是讓你知道我不打算跟對方競價了,你就讓那位霍先生買去吧!另外,不知我上回看過的一幅焦秉貞『仿唐伯虎畫意』的仕女閱卷圖還在不在?」

  「在,在。」

  「多少錢?」

  「八千。」經紀人趕忙補上一句,「請不要誤會,焦秉貞是康熙皇帝的工筆畫工,跟朗世寧學過一手,但他的畫不搶手,沒人要偽造,所以保證真跡,我賣得便宜是因為畫有幾處折損……有時就是這樣的,愈便宜的東西反而沒人要。」

  「我瞭解,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這就付賬,你幫我把畫放進保護夾裡,再送到我平常指定的裱褙店。」

  二十分鐘後,雷干城與佟信蟬雙雙步出金山南路的畫廊大樓,他說要逛街買禮物,因為秦麗的生日快到了,還有其他人的也得趕著送。

  上回亂吃飛醋砸了鍋底,這回她沒敢有異議,遵照小江的指示提醒自己要溫柔、要體貼。於是兩人往左一拐便開始在信義路上壓馬路,進了幾家首飾專賣店,老闆娘的手由東櫃摸到西櫃,只要見雷干城笑著點頭,就忙將物件挑了出來,他二話不嫌便要老闆娘一一包起來,並遞出一行人名與地址交代老闆娘送到指定地點。像他這樣的散財童子幾年也碰不上一個,老闆娘當然銜命照辦了。

  連續在商家間三進三出,辦完兄弟的禮後,他三不五時就對櫥窗上的服飾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對著她說:「不知道穿在你身上會是什麼樣?信蟬,你試穿一下好不好,算是我答謝你陪我一下午的好意。」他的話是客氣又有禮貌,但口氣裡總是帶著不容人置喙的權威,卻又不會自大得令人起反感。

  佟信蟬勉為其難地進去試穿,出來亮相時,他多半是看了兩眼就搖頭,然後遞給她另一件換,這樣換穿五次,結果是保守的不登眼、大膽的太露骨、年輕花俏的太浮、小碎花的太老氣,最後是一襲合身及膝的黑洋裝教他點頭了,「這身衣服適合你。」

  「是嗎?」佟信蟬倒覺得自己一身晦暗,像個黑寡婦,想起「在獄詠蟬」裡的那一句「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趕忙就想回更衣室。

  他當下請求她,「別換,你這身看起來嫵媚多端,亮麗極了。」

  戀愛中的女人哪一個不虛榮?她只好呆站在一旁看他付賬,接過一袋舊衣,跟著他走上騎樓,踏不到十來步,他人一拐又消失在一家老字號的鞋店裡。

  佟信蟬終於忍不住推敲他的動機了,「為什麼進這裡?」

  「找鞋。」他快答一句,對笑臉迎上前喚他大哥的男店員說:「小范,我朋友想找一雙合腳的舞鞋,她第一次學舞,千萬不要太時髦,要不會跳到骨折的那種。」說完又對一臉怔忡的佟信蟬道:「你穿幾號鞋?」

  她凝視他好幾秒,才緩緩的說:「三十六。」

  「我猜也是。」他一臉笑意,回身報給小範,外加一句,「順便拿一雙黑絲襪。」

  小範領他們走進辦公室後便去找鞋。雷干城則是一屁股往沙發椅上坐下去,兩手交握在膝間。

  佟信蟬心裡可是起了鬼。心裡直嘮叨,你猜也是!也是什麼?露出馬腳嗎?我又沒說要跟你學舞,你倒自己先霸道起來。

  小範抱著五箱鞋盒回來,丟下她和雷干城就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辦公室的門。平生頭一遭,她覺得自己跟雷干城在一起時感到危險重重。

  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找鞋這事上。要找不時髦的很難,因為只只都流行得不得了,想來他都是推薦自己的舞小姐上這家店挑鞋,也或許他根本就是進口商。

  佟信蟬滿腹疑竇地坐下,脫去平底鞋後,不想十隻塗了蔻丹的腳指頭便赤裸裸地現形了,她緊張地瞄了雷干城一眼,見他撐拉著一雙彈性黑絲襪試韌度,總覺得有點詭異,讓她聯想到古代女人用裹腳布上樑自殺的那一幕,趕忙將鞋一套,反射性地往旁一跳,連鏡子也懶得照,便說:「好了,就這一雙。」

  「你不試試別雙嗎?」雷干城話是問得客氣,卻強制地將她拉回來按坐在沙發上,自己半跪在她前面,將她的鞋一拔,不請自來地替她套上絲襪,他動作緩慢地為她套上襪,尼龍料拉到右腳踝,接著換左腳踝,上到右膝頭處,再回來料理左膝,總算他放過她快軟掉的大腿折回來套新鞋,親密的動作溫柔不唐突,倒是令她難為情,這一難為情起來,心上所有的疑團都化開了。

  他一副就事論事的說:「我倒覺得這雙比較合腳,大概是你穿上絲襪的關係吧。我建議你將襪子穿好後照一下鏡子瞧瞧。」說完逕自背轉過身去,讓她善後。

  佟信蟬透過一層裙子迅速地將絲襪拉到腰際,整平衣著後,紅著一張臉蛋兒看著鏡子裡頎長的背影問:「你怎麼猜到的?」

  他轉身走到她身後,兩眼定睛地看著鏡中的女人,將她的長髮一圈一圈地卷上,順手盤在她腦後,幾撮不聽話的髮絲掉落在她頸邊,他傾身低語一句,「我在你吳興街的公寓裡碰到住在三樓的鄭先生。」

  她的心卜通蔔通的跳,緊張得不敢去搔癢脖子,「噢。」

  可是他彷佛對她的脖子起了興致,抬指沿著她頸間的紋路上下摩挲著,繼續解釋,「隔日我委託朋友請正牌的張李如玉到我的餐廳吃飯亮相,我得承認她這個正牌張李如玉的冒牌身材倒是比你這個冒牌卻又貨真價實的身材有看頭得多。眼睛蒙上一塊布,我倒也不介意和她上床,只是……」

  割雞脖子也沒他這麼磨人!佟信蟬倏地轉身喘著氣說:「你和她……」

  上床兩個字就是講不出來,卡得喉頭溢著酸楚。

  「瞧你話才聽到一半就跳起來了,你聽我把話講完好嗎?」雷干城拋給她責難的一眼,繼續說:「只是我剛好沒法欣賞她巫婆似的笑聲和兩道藝術紋眉,待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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