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蠻 > 戀戀魔發師 >


  她知道他所指的這種稀有動物,因為佟青雲本身便是這樣一號才華洋溢的魔發師;歐洲從倫敦、巴黎到米蘭的流行界雜誌給他一個『亞洲的魔發師』的桂冠頭銜,日本美髮界則稱他為「發之巫」,而港臺人士更是封他為「發尊」。

  「青雲,你這不是在找徒弟,而是在尋找另一個自己,打算跟自己過不去。」

  「我沒那麼自戀,只不過是在尋找同類。我人也給你捉弄夠了,再不滾,可能隨時都會冒出傷感情的話。至於那丫頭的事,你就讓她自己看著辦,我不是非她不可。」他冷漠地說完話,開門踏出辦公室,獨留陳昭鳳兀自思忖。

  也許良駒還真要有識貨惜才的伯樂,才能變化作千里馬。

  也許真給佟青雲料中,丁香真是美髮界的奇葩異卉,不是她與旗下這些庸碌之輩栽培得來的。

  也許就是因為生命中太多的也許,才教人心盲坐失良機。

  她知道自己沒有反對的理由,唯望佟青雲日後行事能適可而止,預留丁香喘息的機會,要不然,這對師徒間有的是意見可鬧了。

  第三章

  嘈雜的擴音器滋滋乍響,音頻忽遠忽近,待儀器穩定,才傳出一串甜美的嗓音。

  「下一站是臺北站!所有準備下車的旅客請記得攜帶隨身物品,謝謝您搭乘本列火車,並祝您旅途愉快,我們期待您下次的光臨。」

  自強號隆隆地駛離萬華約莫有五分鐘光景,巨大龐然的火車頭拖曳著十節客廂,不像巨龍,倒像蜈蚣。

  搭乘第七節車廂的丁香窩在靠窗座位上,眼斜睨窗外,彷佛置身電影院,看著啞茫茫的黑白紀錄片,片裡有著四通八達的柏油路,路上綴滿了川流不息的小人與小車、攤販與商家、廣告看板與電線杆。

  如此熟悉的景觀與南部沒啥差別,但心態上,這該是全然陌生的街景與建築物卻又似曾相識。

  她想要尋出一些蛛絲馬跡,奈何腦底那股想要探本溯源的蠢蠢念頭,卻被加速轉動的鐵輪疾速地拋到車尾,一波淡過一波,終至渺然無痕。丁香失了神,最後竟連自己要探什本、溯啥源都不復記憶,只能無意識地貼著窗外,數著急急掠逝的電線杆,發一個阿拉伯數字的呆。

  大概是影像傷眼,她揉了疲倦的眼皮,小伸一個懶腰後,才百般無聊賴地從霹靂腰包裡翻出一片被銅板蹂躪成衣衫不整的箭牌口香糖,兩指一掀,退去那層綠衣銀裡,亳不動容地將赤條精光的白肉送進門戶大開的「廟口」裡祭獻,非在三咬五囓間,把甜汁榨到幹不可。

  她不慌不張的模樣,與同車廂捱不住蠢動,進而起身提拿行李,準備搶頭跳車的嘈雜旅客們,互相構成-幅對比畫面。

  一名五十來歲的老太太,緊抱著布包和黑傘走經丁香的座椅時,停下腳步提醒她,「我看你沒要下車的樣子哩,你是不是要搭到松山?跟你講,這班車只駛到臺北哩!」

  丁香嚼著「青箭」看著這位站在走道上的先知歐巴桑,愣坐五秒後,將口香糖暫時擱到嘴巴右側儲放,伸手比了一下頭頂上的行李架,說明原因,「我的行李很重,晚一點下車比較不會妨礙到別人,謝謝你好意提醒我。」

  女「先知」聞言,一屁股跌坐在她身邊的空位上,好奇地探問:「我看你帶著大包小包,是要到臺北投靠親人吧?」她以為這年頭的社會還時興六、七十年代感人肺腑到老掉牙的「孤女情深」連續劇。

  丁香將嚼不到一秒的口香糖又塞回角落牙縫,簡約地說:「不是。」

  於是,老太太又猜了,「來念書補習?」

  丁香挺抱歉的回答,「也不是。」

  老太太鍥而不捨,非問清楚不可。「那你是畢業上臺北找工作了?我認識幾個在做電子零件的老闆娘,那裡挺缺人的,你要不要我幫你介紹?」

  「喔!」丁香頗受寵若驚。「不用麻煩了,已經有人替我打點好了。」

  「不介意我問問是什麼樣的工作吧?」

  丁香覺得說了也沒關係,便據實以告。「大概是在美容學院當實習生或助理。

  」不料,聽在歐巴桑的耳裡卻很有關係,她滿臉的不贊同,一雙黃斑滿布的手猛地擒拿住她的手臂,似要阻止她跳車越軌。

  「毋通啊!看你年紀幼秀,長得斯文純靜,完全不知社會險境。那款行業我知啦!

  講卡高尚是實習助理,難聽點是公關,再不入耳就是『公主』,你給人賣了都還要替賊仔點鈔票。我跟你說,不如去做電子業,雖然錢少辛苦點,但不必下海受皮肉之苦。」

  丁香雙眼圓睜地聽了半晌,那雙粉唇愈是抿得緊,兩頰就愈是鼓脹得厲害,因為她的腦際陡然浮起一幕影像——佟青雲頂著一副超大墨鏡,兩條長腿穩當當地跨站在雲層上,一手扠腰,另一手拎著一條長鞭,緊迫盯人地要她數著假美人頭的荒唐情景,終於教她忍俊不禁地噗哧出聲。

  好險她及時掩口,沒讓口香糖噴將出去。

  不料歐巴桑見了,另有新解,臉霎時由白轉黯,起身搖舞著一把收天傘,惱羞成怒地斥責她,「年輕人不知潔愛,枉費我一番好意,你愛去美容院當實習助理就去當,被人害到不要後悔。」如下了咒的話似冷箭疾放而出後,踏著母象獨具的震撼腳步,橫著出了車門。

  丁香沒生氣,只覺得有趣,意識到整節車廂上只剩她一人,才起身扛下行李,吃力地吊提衣箱朝西門出口方向探尋而去,一路喃喃地念,「早說臺北車站有這般遼闊,我也不會去省這二十公斤的包裡運費。」

  她掛念來接她的人會不會出現,畢竟等人的和被人等的都怕失之交臂,尤其是在連對方生成什麼模樣都沒個概念的情況下。

  她在西門出入口正中央佇足片刻,像傻子似地對熙來攘往的人行注目禮,得來的反應是不笑而一;有裝作沒看見她的,有把她當成被人放的鴒子看的,有不好意思掉轉目光的,更有大膽回視露出迷迷色眼的,唯獨缺了露齒微笑的。

  她不禁覺得北部人似乎很能自持,不讓人情味對身分不明的人外泄。想著時,眼角閃過一名穿著淡色休閒西裝的男士倚在廊柱邊點煙,其身高與背影酷似佟青雲的,她不多想就擱下行李上前點了點對方的肩,哪知對方一回頭,露出一張嚼著檳榔的血盆大口,眼露疑惑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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