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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丁香馬上站了起來,兩手慌忙地抹掉淚,順著他的指示為他倒來了水,遠遠地遞出去。

  他沒伸長手臂,只是抬手用食指勾了兩下,要她往前挪幾步。

  她照辦,但只挪兩步。

  於是他又捺著性子勾了兩下指頭,這才算將她勾到身旁。

  他以單手接過她遞上的水杯,另一手順勢握住她的手不放,直到他將水飲盡,把玻璃杯往床頭櫃一擱後,才將她拉進自己,雙眼直視進她幽暗的眸子,鄭重地重新問了一次,「你來這裡做什麼?」

  丁香回視他詭譎多變的目光,鼓足勇氣照實說:「來看你。」

  他不自然地笑,悶哼道:「現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這回沒有逃躲,反將臉挪近他,勇敢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可是我想留下來,永遠的,不帶條件的。」

  佟青雲對她的表白聽而不聞,將臉別開,無可無不可地說:「謝謝你的好意,目前我的傷口處已復原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或任何人的照顧。」

  丁香被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刺得瑟縮了一下,等到重新將文字在腦裡先排列過後,才近乎絕望地對他做了告白,「但我需要你。」

  他先是一臉無動於衷,幾秒後才將臉慢轉回來,緊迫盯人地問:「是嗎?

  你知道這意謂著什麼?」

  「知道。」丁香見他仍是一臉難纏,僅遲延一秒,便將身子偎近他,溫熱的小手大膽地撐在他光滑結實的胸膛上,悄然他在他耳邊道出藏了好些時候的心話,「這意謂著我要你、愛你、敬你,直到天荒地老。」

  佟青雲彷佛被人施了咒,愣坐原地好幾秒,說:「丁香,我不是浪漫的男人,無法像鐵達尼號裡的李奧納多抱著凱特溫斯蕾在船首那樣朝著『世界未日』乘風破浪。」話畢,他才將她提抱到胸前,密密地環住她的身子,一手撫著她如雲的秀髮,珍視地看著她說話。

  「無所謂,反正我有輕度懼高症,校醫建議我高的地方少去為妙。還有更正你一點,他們不是朝世界末日,而是夕陽餘暉。」

  「瞧,我這個快三十而立的直線腦筋就是不及你們年輕人浪漫。」理智讓佟青雲刻意強調「年輕人」三個字,但他脫韁的感情早已放縱自己,溫熱感性的唇滑過她的眉、睫毛、雙頰,一觸及她天鵝絨般的唇瓣,便毫不遲疑地探進去,深深吻著她,好久好久才冷不防地放開她的唇,為的不是呼吸,而是爭看她一臉春情盛放的嬌豔模樣。

  丁香急促地喘著氣,說:「再好不過,如此我們才不會笨到栽進海裡。」

  但他沒那麼輕易被說服,鄭重其事地說:「丁香,我無法再以老師的身分指導你。」

  「我瞭解,但你可以另一種身分來指導我,」她兩手來到胸前,一粒接一粒地往下解開襯衫鈕扣,接口道:「譬如說,以情人的身分教我如何愛你。」

  佟青雲聞聲失笑地斜睨她一眼,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才知她不是在說笑,遂不贊同地大搖其頭,「我想這種事還是得按部就班的來,尤其是當老師的人不想馬馬虎虎傳教。」說著正襟危坐地就要幫她把衣服扣好。

  但被丁香躲開了,「對不起,這回課程由我規畫,我說今天是開課日,由不得你變更。」

  她掙開他的擁抱,跳到大床的另一側,旋身背對著他輕手輕腳地解下衣裳,直到成熟嫵媚的曲線畢露,只留一雙純棉白襪後,才在離他有兩尺之隔的床緣坐下,慢掀起被單一角,曲肱、靜靜地側躺在偌大的床上;從頭至尾,她都是背向著他,態度不卑不亢,只有對愛的包容與執拗。

  佟青雲微挪過身挨著她橫陳的背,在她如凝脂的肩上印下一吻,心知她主意已定,自己無法、也不想改變她的決定,唯一讓他躊躇不前的,是一件非常不浪漫、卻必防的事。

  他就事論事地問:「丁香,你是安全期嗎?」

  他的話似冷水,一頭就將兩人間氤氳熱情的氣氛澆息了,空氣頓時充塞著緊張,他依稀可以聽到她急促、亂了調的氣息,貼在他身前那片柔滑細緻的背脊霎時像滿張的弓弦,緊緊地繃著,彷佛一彈就要斷。

  他方才明瞭,她是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克服自己的靦腆,走到這一步。

  思索片刻後,佟青雲將丁香拉向自己,沿著她修長的頸項一路輕吻上她的耳際,道:

  「既然如此,那麼你就得依我的方法來。」

  臨近黃昏。

  臉上浮現慵懶愛意的丁香沉沉地在佟青雲的臂彎裡睡了去,他在她香汗淋漓的額上輕啄了一下,翻身下床,走進浴室的蓮蓬頭下,痛快淋了一場浴,待他套上浴袍,系上帶子步出房間,打算到廚房泡杯咖啡時,才注意到整個烏漆抹黑密不通風的客廳已被無孔不入的鮮味雞湯包圍了。

  他當下走到皮沙發椅邊往下探,見到一名穿著連身運動服的女子盤腿而坐,不文不雅地捧著一隻碗公,大啃雞腿肉時,不禁挑眉訝異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二十分鐘了,剛巧趕上一場生香活色的A片,比史塔的小柯彈劾上訴狀還精彩。

  不過只見女主角大享安全歡愉,卻見男主角百般容忍,讓我這個做姊姊的人見了好生難過,恨不能到轉角的7-ELEVEN買保險套給你。

  她多大年紀了?是要娶來當老婆,還是One night stand?」

  佟青雲當下刷白了臉,不甘示弱地回敬對方,陰沉沉地道:「沒你的事!

  大姑娘家雞婆不害臊,淨做些損陰壞德的事造孽,難怪快三十了,還嫁不出去。」

  佟信蟬下巴一仰,也還以顏色,「喲,客氣,你要揭瘡疤,我就陪你抬杠。是誰打十歲時就偷翻看我的日記,然後跑去跟人家張揚的?」

  「我只張揚十分之一,當時不知何以然,」以前佟青雲嘴上雖皮,但心裡總是自責愧疚,如今呢,他是一點也不覺得欠這巫婆什麼,雙手反倒放進寬大的袍袖裡,邪惡地補上一句,「如今才明白留著十分之九是為了儲藏備用,我看你還是對雷干城不能忘情吧,要不要我去跟他攤明,解釋你暗戀他快二十年了,如果當初孩子沒掉,可能也有十二歲了吧?喔,我想爸媽對後者可能比較有興趣,因為他們絕對料不到佟家唯一道貌岸然的蟬寶寶兼乖乖女竟有這等輝煌的前科。」

  佟信蟬不可置信地瞪著一雙青白眼,用力地將碗公放回弟弟珍藏的咖啡桌上,怒不可遏地尖聲威脅道:「你敢!日後我准叫你將來的老婆吃不了兜著走。」

  佟青雲給了她一張笑面虎的齜牙笑容。「我會叫她躲你這個心上長瘤的老巫婆遠遠的,你姑且看我敢是不敢!」

  她能伸能縮,拿捏情勢後,知道她這個拿著剃剪橫行天下的老弟是沒什麼不敢的,當下軟了語氣說:「抱歉我偷窺了你的好事。只是老媽子吩咐我盯著你吃下枸杞雞湯好明目,我進門喊了沒人應聲,只好上房間找人,誰知就這麼不巧,你已有比枸杞雞湯更養眼、滋補的東西在伺候著了。」她無奈地將兩掌一攤,擔保道:「我發誓絕對不跟別人透露,咱們兩造這下扯平了吧!」

  佟青雲沒應聲,瞄了渾沌一團的雞骨頭揚一眼,冷嘲熱諷著,「佟信蟬,中華民國有希望了,因為外交部仗著你,無理也能行遍天下。」

  「佟青雲,我已經在道歉了,你別這麼不通人情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你親姊姊。」

  「這是我的大不幸。」他可是一點都不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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