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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嶽小含還沒踏進屋內,就悉悉卒卒的交談聲,直到跨入門,瞥見奶奶和舅公正熱烈地坐在太師椅上交談。

  「大姊!這不好吧!小含還那麼小,無法體會你的用心良苦。我看不如犧牲我們家蘭芯,她也夠懂事了,平常也最景仰你這個姑婆,現在我們岳家出這種事,她說什麼都該義無反顧地幫忙。我看還是讓蘭芯代替小含去受苦吧!」年上七旬的嶽昭揚狀似誠懇地勸說著,希望能改變堂姊的主意。

  岳昭儀聽著堂弟把屠家形容成人間地獄,覺得他未免緊張過度了,不過看在他這麼疼小含的份上,自然欣慰萬分地笑了出來,忙安撫他。

  「哎,昭揚,謝謝你的好意。你和蘭芯的雪中送炭,我會銘記在心。但是姓屠的已清楚的指名道姓,且態度又堅持得很,除非照他的話行事,否則借貸一事連帶作罷。現在對方已把咱們家的債務擺平了,照理就該在新年時說定,而受了人家恩惠的我們卻推諉了三年之久,這已經很不應該了。」

  「但……」我們蘭芯的條件比小含好太多了,尤其對方是家財萬貫的屠家!嶽昭揚在心底沮喪的嘟噥著。

  俗語說:人不自私,天誅地減。這麼好的天賜良緣不留給自家人坐享其成,哪有客氣讓別人牽成的道理?於是嶽昭揚還是不甘放棄,又想說服堂姊,無奈正欲開口之際,眼角餘光掃到剛進門的小含,教他倏地吞下了所有的話,旋即換上討好的態度。

  「啊!小含回來了!試考得怎麼樣?一定都一百分吧。」

  嶽小含把書包往椅背上一掛,愛理不理地瞄了舅公一眼,懶懶地答道:「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國英數三科加起來,勉強湊上百分就該偷笑了。」

  「喔!這可不好了,高三挺重要的。不過沒關係,可以叫你蘭芯表姊教你,保證你名列前茅。」

  「是啊!是啊!名列前茅!」岳小含不想跟舅公閒扯淡,只得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連連稱是,然後望向奶奶,點頭請安:「奶奶,我回來了!下禮拜還有考試,我要進去溫書了。」說著又走回椅前拎起書包,往自己的寢室走去。

  「小含,等一下,奶奶有話跟你說。」岳昭儀發出有力卻不失威嚴的聲調說道。

  嶽小含在原地停了一秒,考慮了一下,才轉過身走到奶奶為她拉開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她剛坐定,眼光挪到坐在左惻正要開口說話的奶奶身上,右側的舅公突兀地搶口──「小含啊!奶奶和舅公說有多捨不得你,就有多捨不得你。要你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的,誰教我這個做舅公的沒本事,欠了高利貸公司一屁股債,應該是我這個始作俑者和你表姊擔起責任的,現在卻得由無辜的你來扛……我真是太慚愧了!」

  聽著舅公一席話,嶽小含一臉莫名其妙,想今天在外面撞上一個瘋子已經夠衰了,沒想到進了家門還得應付另一個「歪哥」。

  她以食指在右太陽穴上轉了兩圈,轉頭想跟奶奶打個暗號,不料奶奶歪嘴扭眉地橫瞪舅公一眼,然後端正容顏打斷他的話。

  「好了啦!昭揚,怎麼跟個婆媽碎嘴子一樣沒完沒了。我說過這一切不關你的事,就沒你的事。現在我要和小含談個正經事,請你避一下,好嗎?」

  眼看嶽昭儀神態肅穆地請他回避,他也沒理由再強留下來攪和、靜觀其變,只怪自己求好心切過了頭,不得不照她的話去做。

  等確定岳昭揚鬱卒著老臉離開客廳後,嶽昭儀才松了一口氣。屠世民一席洞燭人心的警告言猶在耳,教她不由得揣測起堂弟的動機。

  「奶奶,你怎麼了?不是要跟我談正事,怎麼發起呆來了?」

  被孫女搖了一下,嶽昭儀趕忙從思緒中跳回現實,望向孫女輕輕搭在她肩上的青蔥纖手,便問:「你……知道最近家裡發生的事了嗎?」

  岳小含一向和奶奶保持適當距離,若非必要也從不互吐心事,雖然談不上十秒就會頂一句嘴,卻也很瞭解對方,所以不打算裝糊塗。

  「知道啊!你和舅公向地下錢莊借了好些錢,積了六年多了,債一直沒能還清。」

  嶽昭儀蹙起了眉頭,厲色問:「誰跟你說的?」

  嶽小含遲遲不答,微微起身橫過桌面,延手拿起一顆蘋果往裙子拭了幾下,然後大口啃了下去,鼓著嘴,溜轉著活靈靈的黑眸說:「這房子就這麼大,你們成天互咬著耳根,當然瞞不住人。更何況奶奶的學生一個個都跑了,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家裡出了狀況。」說話之際還不忘觀察奶奶,見她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後,才繼續低頭啃著那顆蘋果。

  其實是她表姊那張嘴不緊,溜了口風的,但她嶽小含有原則,沒必要扯出這麼多麻煩。

  「你的耳朵倒是挺尖的。」嶽昭儀的話似貶抑,實則充滿訝異。

  嶽小含不以為怪,老實的說:「其實這年頭進口花多,洋蘭便宜、好栽又不費心力,今春下土,來年就看得到成果,現代人生活忙碌,事事講求迅速、便捷,更重要的是只做可有所獲的事,更何況人家都以大量人工培養的方式栽種蘭花了,才不像你老是十法煉鋼!最教人生氣的是,你種了好幾十年的金香國蘭一旦分盆,被某些對蘭花一知半解的知名人士買去後,就統統沒再開過花。運氣好一點的還有人留,較慘的就落得被人當野草丟棄的命運。」她話說到這兒,語氣一頓,沉慍著臉說:「要是我,早改別的種了。」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蘭花是奶奶的興趣所在,我還打算傳給你呢。」

  「我才不要接這個爛攤子!」嶽小含馬上回絕了奶奶。

  嶽昭儀面色愀然。「奶奶以為你也喜歡。」

  因為嶽小含在未懂事前,總是對這些花草好奇得不得了,還替每一盆蘭花取了擬人化的名字,諸如翩翩佳人、秋之香、淡馨等。每當有貴客臨門要帶走盆花時,綁著小辮子的她還哭得死去活來,一個勁地威脅客人若不好好照顧花兒,她會要他們好看。

  此刻的嶽小含也是想著同一件往事,不過大概是她年歲大了,懂得如何隱藏過於豐沛的感情,所以態度變得格外豁達,於是聳了聳肩,「我是喜歡看它們成長,但不見得就表示我得跟奶奶一樣,非走這行不可。更何況把自己的興趣賣了,那才是悲哀。」

  嶽昭儀一聽,臉色大變,心中想著該如何對孫女啟齒。

  彼此緘默良久後,空蕩蕩的室內只有嶽小含啃著蘋果的清脆聲,應和著嶽昭儀內心深處的苦。

  「小含……」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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