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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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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從「肥美」脫手後,李懷凝似乎開始交起好運。 畫廊經理會親自打電話來,告知李懷凝有客人指定某種風格的作品。 不是她故意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實在是因為感覺不對,她畫不出來,再加上她三不五時狂逛藝廊,每見有喜歡的,不先拿捏自己負擔得起與否,總會預先丟下訂金以免躑躅地打推堂鼓,所以在經濟能力上,她總是入不敷出,即使這個月多賣幾張畫,衣袋裡總像破了幾處大洞,守不住財,至今仍窘迫得緊。 而她在收到駱旭饋贈的溥心佘的字畫後,總覺得良心不安,三天后,她跑到一家慈善機構,豪爽地以「駱旭」的名字,將同等畫值的金額捐了出去,心才舒暢些,但她同時忘了,她在外旅行兩個月時,積欠羅飛一些錢,這錢她非還不可。 羅飛當然不會主動跟她要,但在旅行時發生了一些事,讓李懷凝無法不將債還清。 那兩個月,若強說他們之間沒事,其實有點自欺欺人。有一晚,在沙漠紮營過夜時,突然下了一場驟雨,羅飛的睡帳進了水,為了搶救攝影器材,來不及打包睡袋,睡袋因此遭殃,氣溫隨後在一個小時內急速地下降至攝氏零下二十度,李懷凝於是告訴羅飛,他可以跟她擠一個帳篷。 羅飛起先不願意,後來瞭解別的同事已避到他人的帳篷當一夜難民,沒預留位置給他時,才勉為其難地住進李懷凝的帳篷,甚至跟她共用一個雙人睡袋。本來他們是分得挺遠的,但氣溫冷得讓人難受,基於求生本能,他們沒有異議地依偎在一起取暖,一夜相安無事,沒想到,錯誤竟在淩晨時分悄然地發生。 神識末清的羅飛在寤寐之間,差點把李懷凝當成酒吧間對他投環送抱的女子調戲一番,苦非她及時醒來察覺有異,錯誤絕對會發生,因為他幾乎已爬到她身上,只差沒解除她的衣物就可挺身而入了! 她沒賞他巴掌,只是在他的肩頭上重重一咬,這才將他咬醒。 儘管羅飛事後愧疚地跟她道歉,她仍對他持有戒心,不是因為怕他真的故意侵犯自己,而是她終於瞭解他對她真的放進了真感情。而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回報他對她的關注,因為她始終把他當成有通財之義的好朋友對待,所以,欠羅飛的錢是非還不可的。 因此當畫廊的經理到她的住所挑畫,看中她最新完成的幾何抽象作品時,她咬著牙,足足蹙了一分鐘的眉頭,才低聲地說:「要就拿去吧!」 只三天,經理便通知她去領酬金,問她想不想知道買畫人的來歷,她向來把賣出的作品當丟掉似的,再加上心情低落,根本對金主沒興趣,唯一讓她慶倖的是,她有償債能力,不必欠羅飛了。 「李老師,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我這顆樹幹總是畫不挺!」駱旭對著在旁發呆的李懷凝喊了一句。 「喔!」李懷凝醒過來,取過他手上的毛筆示範給他看。「筆得這樣切著走,樹幹才會挺勁有骨氣……」駱旭已跟著李懷凝上了十堂的課,這些日子他偶爾會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倒沒有製造讓李懷凝處理不來的意外事件,只除了第十堂下午,天氣燥熱,再加上停電,他熱得將襯衫一脫,打著赤膊畫畫。 李懷凝當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狀,私底下卻把他上身的每一條泛著晶汗的肌理都輸進自己的腦海裡,等三點下課他人一走,馬上掩門抓起炭筆,將他健康的體魄轉移至紙上。 光是他碩實有力的肩頭就取了前景、側景和背景三張,平滑的胸膛與結實的腹部各兩張,至於頸背至腰背則因為她都是明目張膽地站在他身後觀賞,印象特別鮮明,所以畫了五張。 李懷凝好訝異,因為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觀察男體過,在學校素描人體時,也是偏愛女體多過男體。每次有男模特兒來教室擺姿勢時,別的女同學總是臉帶羞容與好奇地瞪著模特兒的男性特徵瞧,而李懷凝則是半點感覺也沒有,只顧著動筆將所觀之物記實地描繪出來。有個法國教授總是批評她的男體作品很死,放到停屍間供奉著比丟進紙簍裡恰當。 她才不甩那個法國教授怎麼刻薄她的畫,因為當時的她對男體完全沒興趣,對她來說,男人的生殖器充其量不過是掛在肚臍下方十寸的一截腐肉罷了,腐掉沒用的東西不放停屍間冷凍,還能放哪裡? 話說回來,正當李懷凝打算把駱旭當成她新作品裡的中心主角人物時,駱旭卻差人打電話告訴她,他有一個禮拜抽不出空來上課,當然錯在他,她日後並不需要幫他補課,直接算他缺席就好。 李懷凝失望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她不太確定他的膚色究竟是棕櫚色,抑或是古銅色的……她得再見他一眼才能確定,而這得等上七天才會知道答案。 偏偏李懷凝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等,無異於叫她罷工。 但她終究等了。 一個禮拜後,駱旭再回來上課時,他告訴李懷凝他想改學國畫,李懷凝有些失望,但沒有試圖改變他的決定,唯一令李懷凝高興的是,她總算可以確定他的膚色是古銅色的。 不過她發現一件詭異的事,儘管他不刻意展現,他握筆的手會在無意間洩露出他其實寫得出一手好字的秘密,但他對繪圖卻一副外行的模樣。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李懷凝雖畫得出獨樹一幟的好畫,但她寫的字在行家眼裡簡直就是滿紙四處爬的蝌蚪文,所以常有愛才心切的書法家長輩念在與她母親李清歡的舊日情份,熱中為她的畫提字落款,怕的就是被她自己的「真跡」玷污了好作品。 駱旭停下筆,不確定地回頭喊她一聲。「李老師……」李懷凝從冥思中轉醒,先嗯了一聲,才慢慢地將目光從他頸項間收了回來,習慣性避開他的目光,改盯在他的畫上,問:「什麼事?」 「老實說,我有一點累了,咱們今天到此為止好不好?」 李懷凝像是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才與他的目光接觸,「你為什麼想到此為止……」她瞄到手錶的短針指著「2」,瞭解她足足晚了兩個小時下課,於是胡亂抓了一把頭髮,旋身走到自己的工具桌,低聲道:「抱歉,我竟不知道已過午兩點了。 你如果想走的話當然可以,畫具我幫你收就好。你明天……會來上課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俯首看著她那對仰視詢盼的目光,給她一記暖笑,「會的。」 她的唇間突然綻出一記難得一見的笑容,然後低頭整理東西。「那明天見了。」 駱旭沒走,反而拉過一張圓凳,在她身旁坐下。「你難道不會想吃中飯嗎?」 李懷凝很直率地告訴他,「我並不覺得餓啊!」 「難道你都是在餓感襲身時才找食物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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