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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拿到芷芽的眼鏡,周莊條理分明、簡潔扼要地將今早的會議事項口述出來,而且目不轉睛地打量這個星眸圓睜的小女人。他又一次發現,即使一見鍾情的案例不斷重演,他卻沒碰過一個能讓他愈瞧愈順眼的女人,眼前這個抓著頭皮、拼命搖筆桿的土豆芽似乎是意外中的大意外!

  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芷芽又是怎樣的心情呢?她,其實也是相當意外!她意外周莊竟是那種玩歸玩、工作歸工作的人;她意外,有著絕佳記憶力的他竟能滔滔不停地動著兩片嘴皮,讓芷芽在後面苦追;她意外,若不是他曾停下來啜上幾口咖啡、歇口氣的話,頭重腳輕的她真會哭喪著臉,求他慢下說話的速度。

  芷芽是那麼專心地要將他的話記在筆記簿上,以至於無暇抬眼瞧他,其實,就算瞧了,也是霧裡看花,所以她始終不知道對面那雙炯亮有神的眼眸,泰半時間是用在逡巡她的五官。

  而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周在冒出"就這些"三個字後,寬肩往後一靠,懶懶地問她:「等一下想去哪裡?」

  芷芽快筆在結語處畫了一個句點後,不解地抬頭,慢半拍地應了一聲,「嗯?」

  周莊耐心地重複著話,「我問你等一下想去哪裡?」說著,把眼鏡還給她。

  芷芽恢復後,原本國字滿天飛的渾噸大腦也頓時清晰了,不過就怕是太清晰,以至於一刻也不敢妄想對方的邀約,她到現在還沒搞清自己吃的是燭光晚餐。沒半點的約會經驗的她,一聽到他那可有可無、慢條斯理的腔調,就認定他想擺脫她,於是低下頭,瞄著手錶掩飾自己的失望,接口道:「回家。」

  這樣的回答讓周莊一時語塞,魅眼一眯,懷疑地瞅著眼前的女人。以往,基於禮貌與尊重女士,周莊一向有徵求女伴意願的習慣。如果對方提議看電影、逛畫廊、美術館、上音樂會,他使知道女伴是那種傳統又浪漫的女人,得按步就班地來;如果對方提議上PUB聊天,他知道對方是新潮派的女人,只要不觸怒對方的女性尊嚴,他便能來去自如;如果對方提議或暗示"上床",他知道對方是乾脆豪爽的女人;如果對方猶豫半天決定不下,對以上的約會都大搖其頭的話,那麼他就會對扭捏作態的對方說拜拜,讓她們認識什麼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而且,以上種種經歷,除了"你家"或"我家"之外,他還沒得到缺主格的"回家"二字。

  她看來似乎是真的沒概念,不知他在約她出遊,這對一個跟異性約會過的女人來說,似乎不可能。她真的有人在追嗎?他忍不住揣度了。也或許,她只是在裝蒜、故作姿態?

  周莊是可以替她編出成千個"為什麼"的狡猾理由,但他寧可睜隻眼、閉隻眼地相信,眼前的豆芽的確嫩得不同於以前所碰過的女人,既然她想回家,從不強人所難的他就一定會放她回家。

  當他把車開進一條小巷,照芷芽的指引,停在一幢五樓的舊式公寓前時,旁邊的土豆芽跟他說明她住在哪一戶後,便提著大包包,打算跳下車了,可喜的是,她在開門前,還記得要跟他道聲謝,可惱的是,她道謝的方式很死板、吝嗇就是了,連個吻都不肯給,一向自負傲人的周莊當然也沒立場開口強索。

  「真的很謝謝你,不僅佔用你整晚的時間,還讓你破費了。」

  周莊對她綻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別傻了,幾個小時罷了,算不上整晚。

  既然你急著回家,就趕快下車吧。」

  芷芽小心地瞥了嚴肅的他,直覺告訴她他不高興,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她的手在門把上停留了片刻,才回頭建議,"如果你不嫌九點半晚的話,不妨上來坐坐、喝杯茶,不過我家很簡陋就是了。」

  周莊緩轉過頭緊盯著她,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吊他胃口,如果是的話,那他得承認,她"欲擒故縱"的手腕是真的很有一套!可惜,他比較欣賞直來直往的女人。他嘴角一掀,搖頭表示他沒作此打算,"是有點晚了,你明天還得上班呢。"九點半對他這個通宵達旦慣了的黑夜王子算晚!說給了那票狐群狗黨聽,沒人會信。

  芷芽聽出他的口裡的冷淡,也看見他頰上浮現的嘲弄,只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語帶抱歉地說:「喔,我不知道……"平常我都忙到十一、二點才睡,我沒想到你有早眠的習慣。"她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像一道隱形牆,隔在兩人之間。周莊雙目直視前方,露出不怎麼熱絡的表情。

  芷芽見了只好尷尬地說:「那麼……再見。"一句冷酷的"再見!"從他嘴裡冒出來後,芷芽便推門跳下車,帶著一點點的心酸,快步跑進敞開的公寓大門,心裡只抱著一個念頭:你太不自量力了,明明知道人家不想跟你有牽扯,偏偏又要自取其辱!但當她爬著階梯,另一個聲音反駁了:張芷芽,話不能這麼說,你起碼提起勇氣了,雖然被拒絕,但這並不是你個人的錯,當然也不是人家的錯,只是你們實在不適合對方罷了。

  芷芽站在三樓右側紅漆斑駁的鐵門前,稍移開鼻上的眼鏡揉去眼角的淚,確定情緒己被控制住後,才低頭掏出鑰匙,打開兩道鐵門入室。

  「我回來了!"她在陽臺處,語帶興奮地對著屋裡的人喊。

  一陣慌亂的唏嗦從鋁門縫裡響起,接著就是一串雜遝的腳步聲,等到她開門入屋時,只見小弟和芷薇跪坐在茶几前,埋頭認真地寫著作業。

  芷薇首先抬起頭,沖她甜甜地一笑,「姊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不是加班嗎?」

  「今天提早下班。"看著芷薇那麼甜的笑,芷芽馬上就嗅出不對勁,她說:「怎麼不在房裡念書呢?」

  剛上國一的少鴻抬頭抱怨說:「房間好冷!"他一張嘴,露出一片烏漆漆的舌,嚇得芷芽將包包一摔,上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著他的下巴追問:「你嘴巴怎麼搞的?」

  少鴻猛然以手捂住嘴,"沒什麼!沒什麼!"他嘟噥地叫著。

  芷芽捧著他的下巴不放,緊張地要扯開他掩在嘴上的手。

  少鴻求救地看了芷薇的眼,喊著:「姊,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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