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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跟我來。」黑影藏在宮殿外圍層層的巨石陣中,對她招著手。

  她一個生人,首次來到天山,對方竟然什麼都沒問?

  「還愣著幹什麼,不想見你夫君了?」風長翎很不客氣地說道。

  這人連她有夫君都知道?天山上難道住著的是神仙?

  前面的黑影就要消失了,關小白顧不得種種疑問,快步跟上。

  追著黑影跑了半個時辰,腳酸的關小白終於見到了她想見的人。

  然而眼前的景象,令關小白幾乎失去呼吸。

  這裡是一座很大的綠沼池,池溫帶著微微的熱度,池中堆滿綠色的泥,綠泥冒起咕咚咕咚的小氣泡,綠沼池上空聚集著黑霧,四周還飄散著難聞的硫磺味。

  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裸著胸膛躺在這片綠沼池的深處,雙眼緊閉,露在綠泥外的身子上佈滿傷口。

  「關小白,瀾弟還能不能復原很難說,兩年來,他的進步緩慢。你要是現在就走,下山改嫁也好,另找良人也罷,我們風家都不會找你麻煩。」用黑霧掩藏身影的風長翎隔著一塊巨石跟關小白對話。

  為什麼是這樣?這兩年來,她還以為他幸福地過著他想要的生活,可為什麼他會是這樣?現實與預想的落差令關小白痛苦得不能自己,胸口像被什麼擊穿,空蕩蕩的讓她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會傷成這樣?」關小白緊盯著綠沼池那頭的風長瀾,握住胸口的衣襟,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問道。

  「兩年前在去咸陽的路上,你跟君莫笑差點被雪崩推下深谷,你可還記得?」風長翎的聲音頓了頓後又道:「你們躲過了一劫,全是因瀾弟憑一己之力,飛身到大雪之上,拼盡全力用爹教給他的定咒之術,為你們爭取到時間。

  「後來你們脫險了,而用盡全力、不惜犧牲性命的他卻被大雪包裹帶進深谷。還好在墜下深谷之前,他用最後一絲力氣發出風家獨有的信號煙花,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事發之地把他救出來。」

  往昔的一幕進入關小白的腦海,那時她有看到眼熟的灰影,卻並沒在意,原來當時他從長安城迫出來了。

  兩年之後發現這個真相,令她無法接受。

  又一次他默默地為她做事,默默地救了她,還差點默默地把命也給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關小白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喂!你做什麼?綠沼池你不能進去。」暗處的風長翎連聲叫道,可是根本無法阻止關小白提著破損的裙角踏進綠沼池的舉動。

  「讓我看看他!無論如何我都要看看他。」綠泥很膩也很髒,但她一點都不在乎,濃濃的硫磺味道刺著她的眼睛,她也不以為意。

  「你瘋了?瀾弟傷得很重,傾盡爹娘之力才將他救了回來。我爹說,他差點就過了忘川,飲下孟婆湯,要不是有符咒鎮住魂魄,他早已轉世投胎了。」

  當時她施展移形之術,從深谷中救出瀾弟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天山,在路上她發出飛鴿傳書喚回遠在大食的爹娘,兩位長輩知道事態嚴重,快馬加鞭地趕回來,用法術和醫術相互配合,才挽回瀾弟一命。

  「忘川……」關小白念著這兩個字,咬破下唇。

  她差點錯失今生所愛。

  「你最好別接近他,他在鬼門關逗留過,身上陰寒甚重,活人沾染太多陰氣會死哦!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這個綠沼池是專替他吸收體內陰氣的,健康的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風長翎眼見關小白走到風長瀾的身邊,泡進黑黑臭臭的綠沼池,並深深抱住了他。她瞪眼警告,不明白怎會有人這麼傻。

  「他還需要很多陽氣護身吧?我將我的陽氣給他,行嗎?」兩臂帶著深深的愧疚,抱住沉睡中的風長瀾,讓他的臉靠在她的肩上。

  「不知死活!隨你吧。他就在這裡,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黑影留下這句話便飛身而去。

  風長翎再也不忍看下去,本來以為她的如意算盤能將事情完美收場,皆大歡喜,她嫁出去,瀾弟也會在天山與關小白重聚,哪知道鬧劇變成了禍事。瀾弟如今半死不活,她別說嫁了,這兩年沒少吃苦頭,易容成瀾弟的樣子讓爹娘狠狠罰了她,她眼下根本連天山都下不去,日日都得細心看顧瀾弟,以彌補她所犯下的錯誤。

  沒想到偷雞不著蝕把米,這樣她何時才能嫁出去啊?唉!

  忍受著在綠泥裡的不舒服,關小白淡笑著,輕輕地撥開風長瀾額前銀色的頭髮。「謝謝你還活著。」

  沒有束髮的他少了些冷峻,像個沉睡的美少年,令人心動。

  她從未如此瞧過他的睡顏。

  小時候她貪睡,總是他來喚她起床。

  成親之後,每日早晨睜開眼睛,他早已穿戴整齊,微笑著把她從床榻上抱起,用暖暖的吻喚醒她,直到她睜開眼睛對他笑。

  用力抱住他,關小白悲從中來。她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如玉般的臉,「從我這裡拿走更多的陽氣,都給你,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死都不要緊。」她可以把她有的都給他,甚至是她的性命。

  「我好笨,我竟然都沒在你歇息的時候守護過你,從來沒有……我是個混蛋,瀾哥哥,一直一直部是你為我撐起一片天,我怎麼能這樣誤會你!」地貼在他耳邊啜泣。

  「還記得那一年,諸葛家出了事,我好難過,吃不下睡不著,又怕悠仁看出來。我一個人跑出去淋雨,是你撐著傘,握著我的手,帶我走過一條又一條黑暗的街道,你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責怪我,就這樣陪著我,做我的靠山,瀾哥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我寧願現在躺在這裡的是我。」

  手指摩挲過他的臉頰,滑到他胸口,曾經平滑精壯的胸膛上如今橫貫著像蜈蚣般粗長的傷痕。

  垂下頭,她含淚親吻著可怕的傷痕,想到當日山崩地裂,天地都為之顫動的雪崩,留下這樣的傷口已是萬幸。

  他的四肢健在,並沒有被巨石弄得支離破碎,他的魂魄還留在人間,等著她的到來。

  如果她沒有來到天山,她是不是會永遠誤會著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如果當夜那些奔落的大雪巨石將他永遠壓在深谷裡,她是不是就再也沒有機會貪看他的睡顏?

  如果他死了,她的愛、她的愧疚、她的思念該怎麼辦?

  無數的可怕想像扼住她的喉嚨,令她窒息,胸口絞痛,臉色越發蒼白。

  此時倒在她懷裡的身子突然震顫起來,關小白大驚,雙臂緊緊地摟住他,害怕他傷了自己。「瀾哥哥,別怕,是我,小白,我是小白。」

  幽深失焦的眼睛猛然大開,他看著她,滿是傷痕的雙手緊緊扯著她胸前的衣襟。

  他困難地大口喘息,看起來相當痛苦,如玉的俊顏扭曲猙獰。

  「瀾哥哥……」她明白,他沒有醒,神魂仍然在沉睡中,也許是聽到她的聲音,身體下意識地拉住她。

  即使是神智不清,他也依然心系著她。

  「小……白……」猶如粗礫沙石相互摩擦般的沙啞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那聲音猶如來自幽冥,恐怖而破碎。

  「是我,瀾哥哥,我來了。」好想哭,滿心盈滿疼惜與愧疚,但她不允許自己哭,她要笑給他看,不讓他有一絲擔心。

  強忍住淚,穩住哽咽的聲音,她貼在他的耳畔道:「我在這裡,瀾哥哥。」

  抓握她衣襟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他突然激動起來。「不要,小白,不要說……不要說你後……悔……小白,不要後悔……」

  曾經那麼倨傲冷酷的男子緊緊地抓住她,悲淒地顫抖,好似有什麼可怕的事深深控制了他。

  關小白心如刀割。

  她沒想到當日一句氣話,竟然傷他至深,在那個飄雪的夜裡,她帶著一時之氣說後悔撿到他,她的莽撞就此在他心底刻下血痕,那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傷透了心。

  她真該死,該受傷的人是她,該死的人是她,她是天下最不可饒恕之人。

  強烈的悔恨無處不在。

  「對不起,瀾哥哥,小白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真的沒有!」

  「鎖丟了,鎖丟了……」長指放開她,發瘋似的在綠沼中打撈,傷重的軀體恐怖地撲騰著,被巨大的痛苦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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