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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窩在床上,輾轉難眠,關小白撫著再也滴不出淚的腫眼,茫然發呆,直到窗外聲聲雞啼,將她拉回殘酷的現實。

  過度勞累的身體和憔悴的神情令關小白看起來像風中殘燭,仿佛一碰就會碎,她悶悶地穿戴好衣裳,在天亮之後,揮別苦苦勸她趕走風長瀾的沈天嬌,獨自回到書肆。

  「白當家,你可來了。」店裡的夥計打著哈欠出來迎接,「瀾當家昨夜來過好幾次,打聽你的下落。」

  她扯出苦笑,點點頭。

  「白當家,你的眼睛怎麼了?腫腫的,還紅紅的。」吸吸鼻水,另外一個夥計關心地問道。

  「不礙事,風寒。」她垂眸,掩蓋真相。

  才踏進屋,身後隨即多了一具溫暖的胸膛擁她入懷,嬌軀敏感地抖了一下。

  他來了,心底泛起酸意。

  鎮定心緒,關小白轉過身,仰頭看他,從他身體兩側穿過來的陽光,刺痛她的眼睛。

  兩道視線空中交匯,最後投注在對方身上。

  盯住她紅腫的兩眼、蒼白的雙頰,風長瀾長眉心緊擰,昨日晚膳未見她蹤影,他不免擔心起來,總有種說不出的焦躁,風長翎的出現考驗著他的冷靜,他不得不提高防範,當夜調遣鋪子裡的夥計四處找她,後來接到沈家消息,他更加介懷,假沈天嬌會不會有什麼舉動?但見夜色已深,他沒有妄動,生怕夤夜驚擾沈家會引來猜疑,沈家當家不是傻瓜,可以隨便糊弄,唯有憂心地等待天明,期望能快點在書肆見到她。

  瞧見心心念念的娘子,她的蒼白即刻在他的心底鑿出血口。他像暖陽一般的妻子,竟變得宛如一夜凋零的冬花,憐惜不舍的情緒頓時堵滿他的心口。

  揉揉紅通通的眼睛,她想把他看清楚。

  不過一夜,竟像十年,他的銀髮松松地束著,神情疲憊,青紫的唇緊抿,關小白清楚,他滿懷心事時才會如此。

  他也一夜未眠吧?陰沉的俊眼下有了細紋,這些,都是給她的擔心吧。

  豐滿淡色的唇寬慰地勾了勾,不論她想的對或不對,她都願意相信,他一定還愛著她。

  「外面冷,到裡屋去。」他牽著她的手,反客為主,拉關小白踏進無人打擾的內室。

  書肆的內室雅致潔淨,店內的夥計貼心地多點了幾個火盆,室內暖熱。與溫暖的室溫相比,牽她的手好冷。

  風長瀾解下彼此身上的皮裘,溫柔地推著微愣的關小白坐到羅漢床上,修長好看的手指握住她的腕,鄭重地為她把脈。

  「怎麼會染上風寒?」他認真地診脈,半是埋怨地問。

  「我也不知道。」她很不自然地笑著,黯淡無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指頭抵住的手腕。

  昨日,這雙手,碰過孫豔雪。

  噁心與酸澀驟然湧上喉頭。心底一個聲音告訴她,推開他,永遠推開他!他不配得到你的好。

  放在膝上的另一隻手緩緩抬起,腫起的雙眼充滿血絲。

  那殘酷的一幕成為她心上抹不去的污點。

  可眼波一轉,他俊美無儔的身影貼在身畔,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為她把脈,仔細照顧她不算強壯的身體。

  心中一酸,不舍的痛楚讓她還是頹然地垂下手。

  「瀾哥哥,不要生氣,不要氣小白好不好,我發誓,我再也不打架了。」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和悠仁跟鄰街的小孩打起來,她掛著彩回家,躲在角落裡,是他發現了她,當時他扭曲著俊顏,壓抑著怒意,手指卻無比溫柔地為地抹藥,經過他的照拂,當晚她的傷便好了,沒讓爹娘擔心。

  「頭好痛呢,瀾哥哥,爹又讓我背藥典,背不出來啊。」她抱著厚厚的藥典,耍著賴地牽著他的灰袖,他包容地看著她,溫和地給她講解藥理,語速沉緩而耐心,她癡癡地看著,滿心都是他。

  豆蔻年華的她習慣了依賴著他,遇見一點小委屈,她的雙手要尋找的人,永遠是她的瀾哥哥。她可以任性地哭,可以快樂地笑,因為有他在。

  「爹好討厭啦,爹不讓我去書肆,說我不要給沈四少和悠仁添麻煩,我真的這麼沒用嗎?瀾哥哥,嗚嗚嗚……」她好委屈,爹竟然看扁她,在書肆裡,她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呢。

  微帶薄繭的長指抹幹她眼角的淚,一如既往地護著她。「我會說服關叔,別哭了,有我在。」

  今日,如果用力地推開他,她推開的是糾纏的半生,推開的是八年的深情;是她所有的仰慕,她的每一滴淚,每一個笑容;是他們攜手相伴的三千多個日與夜,是她熟稔的姓名,是她刻在骨子裡的牽絆,是她改不掉那看向他的目光。

  她,活在由他構築的世上,一花一草一呼一吸一顰一笑都是風長瀾。

  指下的脈象虛浮微弱,偶有幾次不尋常的顫動,風長瀾神色加倍難看。

  「跟我回家,你需要好好休息,身子未恢復前,我不會離開你半步。」他憂心忡忡地下達命令。

  才一個夜晚,她的脈象怎會鬱結成這般?風長瀾咬牙,難道是那個人說了什麼?

  白晰的小手伸出來,越過兩人之間的距離,握風長瀾的銀髮,小指爬梳著如緞般的銀絲。

  熱情交纏時,她最愛看他的發,它們曾如情絲,糾纏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瀾哥哥。」她吸氣,盡全力笑得明朗,不留絲毫陰影在臉上,「我肚子好餓,不如我們一起去吃燕皮餛飩,然後我跟你回家,我今天要耍賴,把所有事都推給四少來做。」

  風長瀾愣在她的笑容裡,為了東叔和小宗的事,這樣的笑容他已好久不曾見過。

  那樣的笑,是冷傲的他最渴慕的東西。

  為這抹笑,他的心房暖熱起來。

  「好!一起去吃燕皮餛飩。」風長瀾眼中放柔了。

  「今天一定要叫店主多給我一些餛飩湯。」直到想到要離開他,那椎心的疼痛才讓她知道,原來自己可以為了他徹底沉淪,不要自尊,接受背叛。

  只要他不提,不離開她,她就能繼續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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