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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船裡的餐室,特別設在一面半人高的強化玻璃旁邊,只要把窗簾拉開,便可以一邊用餐,一邊欣賞眺望海面。至於桌上的餐點是衛天海自俱樂部打包帶來,全是些爽口不膩的冷盤料理。

  一落坐,茗雪敏感地朝四周嗅了嗅。「我怎麼會聞到水蜜桃的香味?」

  「等會兒餐後點心是桃子派。」衛天海咽下嘴裡的鴨肝後說:「我剛把它放進烤箱再加熱。」

  聽見他的解釋,茗雪笑了。「我原本以為,你會是那種奉行『君子遠庖廚』的人。」

  「練舞之前的確是。」衛天海也很坦白。「但到了美國,不再受我爸庇蔭,就什麼都得自己來。」

  「你不覺得委屈嗎?我是說,突然從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變成……」

  衛天海又露出那副可愛的表情,他歪頭思索了一下。「不知道。當時一到美國,看見同學們的程度,真的把我嚇愣了。在臺灣,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舞蹈奇才,可一進紐約,呵呵呵……」衛天海最後以一串傻笑取代話語。

  光看他尷尬的表情可以發現,他還是第一次跟人吐露過往糗事。

  而他坦率的表現,勾起了茗雪的聊興。「我進學院第一年,也是追進度追得死緊。之前在臺灣被老師們吹捧得都以為自己是你說的那種天才,可一進學校才發現我基礎練習根本不夠,心急又加上失落,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是哭著睡著……」

  「我還以為你一進學校就很順遂。」

  「第一年很痛苦,但一等基礎打穩,我對練習的熱度也慢慢減退——」茗雪吃驚地撫著胸口。「這麼說來,原來我是個被虐待狂,不遇上困難還不知道要發憤圖強?」不細想過去她還真沒發現這點。

  見她的表情,衛天海忍不住大笑。

  「有什麼好笑?」

  「你的表情好可愛。」衛天海伸手挲著茗雪嘟起的臉頰。「我頭一回見人說自己是被虐待狂,還說得這麼認真。」

  茗雪皺鼻。哼!早知道跟他說這個會被取笑,她剛才就不說了。

  「我跟你一樣,越困難的事越能讓我專注投入,一等它變得平順穩定,我就會開始想另找目標……」

  茗雪一咬唇,她想到了旁的事。「所以你才會一直不斷地更換女伴?」

  衛天海皺起眉頭。之前的確是這樣,但現在——

  「我不那麼確定了。」他抓起高腳杯搖晃,看著杯裡橙汁如海面般起伏不定,他幽幽說道:「我甚至有種感覺,我之所以會覺得感情世界乏味無趣,大半跟我輕忽它的態度有關。」

  他這話說得極富哲理。茗雪也跟著陷入深思。她在想,她所以對舞蹈毫無熱情,該不會就像Louis說的,也是因為她輕忽它的關係?

  餐後,兩人移動位置來到遊艇頂上,半露天的棚頂下釘著兩列長椅與木桌,白天可用來做日光浴,夜裡可用來賞夜景。遊艇早已不再前進,就停在淡水與八裡中央,回頭眺望,還隱約可見燈光燦爛的情人橋頂與遠方的臺北101。

  夜風徐徐,一彎明月與底下燈海相互輝映,耳畔還隱約可聽見德布西的《月光曲》,茗雪閉上雙眼挺胸吸進一大口鹹鹹的海水氣味。

  「好舒服,心曠神怡。」

  衛天海沉默凝視前方夜景,直過了好久,才聽見他小聲開口。「嘿。」

  「什麼?」茗雪聞聲轉頭。

  「想不想聊聊,你嬸嬸剛在電話裡說了什麼?」

  一聽見這問題,茗雪笑顏頓失。

  「我擔心你。」

  一句話,即讓茗雪心防撤下。茗雪垂眸想了片刻,她重籲了口氣。「我嬸嬸打電話來責備我,不應該『浪費資源』在婆婆身上。她說,婆婆年紀那麼大了,早就應該讓她退休,她說她不會負責婆婆的醫藥費,我說我會自己想辦法。」

  「聽起來,你家的經濟大權好像掌握在你嬸嬸手上?」

  「我當初以為那樣比較好——」茗雪簡單將嬸嬸與她的協議說過一遍。「但沒想到事情反而變得更糟。」

  「但你已經取得了我的舞伴資格,為什麼還會受你嬸嬸控制?」

  茗雪緊閉起雙眼。來了,終於到了得說實話的日子了。「因為我只完成他們一半的要求。」她張開眼,美眸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仿佛含著淚意般瑩瑩發亮。

  「除了得到你的舞伴資格,他們還要我想辦法說服你,跟我一塊當我叔叔企業的代言人。」

  衛天海驚訝地望著茗雪。

  與他對視半晌,她心虛地將眼睛瞟開。「我在『Dance』大樓這幾天,弄明白一件事,外頭每個人都知道,你就等於衛氏,所以……」她神情勉強地擺了擺手。與他相處這段時間,她受到他太多照顧,實在不好意思再多麻煩他。「我決定放棄,明天一早,我會打電話跟我嬸嬸表明,然後……」

  「你明知可以拿這一點當作條件交換。」衛天海低聲道:「你知道我喜歡你,只要你要求,我一定會答應。」

  「然後一輩子因為這一點而覺得愧疚不安?」茗雪眼眸浮現倔強神采。「我不要。」

  瞧她說得多斬釘截鐵!衛天海微笑伸手輕觸她臉龐,隨後將她被海風吹亂的劉海撫順,勾彎到耳後。

  「冷嗎?」

  茗雪挲挲手臂,她僅穿著一件珍珠白小洋裝,夜深,的確有些涼意。

  衛天海拍拍身側座位,示意她偎近取暖。

  茗雪直望他眼睛半晌,才悄悄移到他身邊。他就像個暖爐,他展臂環住她肩膀,貼在他身側的右邊身體瞬間溫暖起來。

  「你瞧前方。」衛天海手指著海岸邊緣。橘黃色燈光一路往山上綿延,形成一片燈海。「那兒是大屯山,前頭是淡水,你不覺得很奇妙?同樣的風景同樣角度,白天黑夜竟然相差這麼多。」

  茗雪呢喃說:「我在臺北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

  「喜歡嗎?」

  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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