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珈 > 女兒醉 | 上頁 下頁
十八


  他肯定她的能耐。所謂巾幗不讓鬚眉,說的就是時恬兒。

  一道聲音在他腦裡發問——既然你這麼瞭解她,剛才為何發那麼大脾氣,還不惜把人推倒?

  他閉緊眼睛。

  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他終於可以承認,真正引發他怒氣的原因,並不是她說錯了什麼,而是,他的動心。

  當她當著他的面道出那幾個字——她喜歡他,他頭個感覺到的不是嫌惡、煩躁,而是竊喜、是如願以償。

  老天!他大手罩住雙眼呻吟。

  一個口口聲聲說討厭女人的他。竟然會這麼想——如願以償!

  他是不是腦袋燒壞了?

  就這麼一閃神,他腦中再次浮現她甜潤嫣紅的小嘴,還有她盈盈落淚的雙眼。

  他一向時厭女人掉淚,可說也奇怪,當淚珠自她眼角滾落。

  頭個閃過他心頭的,不是厭惡,反而是憐惜。

  他提醒自己別被騙了,女人不會無緣無故掉淚,肯定是另有所圖,才會把自己弄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就跟他娘一樣。

  他永遠記得她把他賣給師父時掉的眼淚,看起來是那麼地悽楚可憐,仿佛她的狠心,是時不我予,絕非她刻意為之。

  而年紀尚小的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即使她把他打得渾身是傷。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他還是相信自個兒的娘親。

  不是常聽人說,孩子是娘親的心頭肉,不是嗎?

  他跟他娘的過節,他剛隱了一半沒說完。

  師父買走他後沒幾天,他憑著粗略的記憶,一路挨餓乞討,走了好幾天路,終於又讓他回到舊時的家。本以為娘見他回來,至少會感動開心一會兒。可沒有,她臉上一丁點久別重逢的欣慰也沒有——他娘一見門外是誰,那張臉倏地變得無比猙獰,比鬼還可怕。

  不等他喊一聲娘,她立刻抄起掃帚狠抽他身體,轟他出門,口口聲聲說他早跟她沒有關係,少回來死皮賴臉礙她的眼。

  他閉起眼,被娘親拋下的痛,仍深烙在他心上——自那一刻起,他心就死了。

  還是被自個兒的娘親手打死的。

  他用力搓揉臉頰。十多年來一直擱著不願回想的往事,卻因為一個黃毛丫頭,又讓他內心翻攪不休。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告訴自己,得趁事情變得更混亂之前早早抽身,才是明智之舉——念頭一閃過,他人跟著站起,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

  他發誓他絕非有意選了這片屋頂,可就是那麼巧,從他位置,正好可以看見仍待在庭院裡的她。

  她正拿著他用過的酒杯,歪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他看著她把酒杯收進衣袋,像得了什麼寶貝似,步履輕快地跑走。

  連傻子也看得出來,她為何留下他用過的酒杯。

  她說她喜歡他。

  他耳根倏地發燙。

  「可惡。」他閉眼低啐。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一攪,他忽然想起自己還不能走。先不論他先前和她做了約定,單說明天,他還得跟王叔一塊到江邊買魚,他腦子有個聲音取笑——別忘了,明天她也會在。還是你親口邀她去的。

  「煩死了。」他瞪著夜空啐道,可心頭,卻不由自主甜了起來。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掌櫃王叔已到了甯獨齋房門,正走來晃去,不知該不該提早喚醒他。

  換來伺候寧獨齋的男僕打趣。「掌櫃,瞧您興致昂揚,要是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門裡的四爺是位美姑娘。」

  「哇。」王叔啐。「你當老子在逛窯子?」

  「不敢不敢……」男僕呵笑著。

  兩人一來一往間,恬兒也到了,「王叔早。」

  橫眉豎目的王叔,一見他可愛聰穎的小姐,心裡就生甜。「酒窖不是剛忙完,小姐怎不多睡會兒?」

  「我早起習慣了。對了王叔。」恬兒掀開籃上的布巾,拿出一副佐著醬牛肉的燒餅。「這麼早,您肯定還沒用過早膳?」

  王叔老臉有些紅,還真被她猜中。一早他沒驚動妻子,衣服穿穿就出門了。本是打算進了市集,再偷空買點什麼東西填肚。

  「王叔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接過,王叔大大咬了一口。

  醬牛肉是鋪裡拿過來的,王叔一嘗就知道,因為正是他昨天烹的。燒餅是外邊買的,入口還是熱的,可嚼了嚼,王叔發覺味道不太一樣,裡面好像多了什麼?他打開細瞧——「噯,我活這麼大歲數,不知道醬牛肉配生胡瓜片這麼好吃!」

  恬兒笑。「我今早進小灶的時候,看見下人在削胡瓜,就隨興吃著您烹的醬牛肉吃了一塊,想不到滋味不錯。」

  她這會兒說的小灶,是專門用來烹煮時家人三餐的灶房,時家灶房有三處,王叔管的大灶之外,窖裡也有一個。

  「也是要您想得到。」王叔連連點頭。「您有空也進我灶房摸摸玩玩好了,說不準這麼一玩,又搭出什麼絕妙滋味來。」

  「恬兒隨傳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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