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次飛翔(3)_呢喃的火花

三

　　我站在一條小巷的巷口，並不是鍾情於它，這是一種習慣，我可以邁著平靜快樂的步伐到那裡面尋找一個屬於我的角落，一個遠離城市喧嘩的角落，一個我相信沒有第三者過來打攪我的幽靜的角落，我可以在那裡畫畫或遐想，一片落葉一隻魚的呼吸一隻路過的螞蟻都會引起我無限的聯想和感傷。過去的日子，我從來沒有發現過這條小巷有什麼變化有什麼不同。似乎都是一樣的陽光一樣的石板路一樣的小池塘還有一樣吹過來的風。

　　而在那樣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站在那裡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當代美國具像派畫家懷斯的作品。想起他自始自終沒有離開過的草地，田莊，鄰居和母牛。想起他鉛筆下背面的女人和大片的落葉，這個時候就有巴掌大的葉子從我面前掉了下來，夏天的落葉，金黃的落葉！那不知名的樹，它的樹葉就在那個星期天的早晨在我的面前靜靜的飄落，無聲無息，在長滿青草和小花的石板路上鋪滿了一層。陽光透過高高的樹撒下來，撒在石板路那頭的小橋上，撒在牆頭的青苔上，撒在那金黃的一層，泛著淡淡的光。我甚至忘記了風的存在，忘記了我的存在，我的心靈迷失在這小小的世界裡，我停止思維，我停止冥想，我感到窒息，只想深深的呼吸。

　　那個早晨，小巷給我展開了一幅清新的圖景。大片金色的落葉，紫紅的木棉花和三角梅，坐在陽光晨風裡的老人，提著菜籃子的婦人，刷牙的孩子，搖著尾巴的狗都使我欣悅。我頭上的陽光，牆上的青苔，我腳下的花草，都競先吸引著我，使我在它們面前留步，使我空想，使我不知道是該欣賞還是讚歎！

　　我努力尋找那些我經歷過的在我腦裡留下甜美記憶的情景和我的心靈還在憧憬的美好生活。而那個星期天的早晨讓我明白我還有一種對快樂的嚮往，雖然說那種嚮往往往也是孤獨的，但它是快樂的，因為我從而充滿一種強烈的情感和一種迷人的感傷。我一直都在我的內心深處尋找它們，它們讓我親近我的四周，讓我在這個星期天的早晨靜靜的行走和思考。

　　在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叫我小西，我剛剛大一。

　　進入這個學校之前，我在學校外面遊蕩了四年，跟很多人一樣，天真的我天真地認為大學是象牙塔，來了以後才知道這裡跟幼稚園沒有什麼區別，老師都喜歡乖孩子，只要你不搗亂就行。我上理論課的時候看端川康成看時尚雜誌看佛洛伊德看舒丁看一切和理論無關的書，上英語課的時候畫速寫，聽講座的時候睡覺，我之所以還要去上課是因為有些老師變態的可以邊上課邊點人頭。就是這樣我認為我還是個乖孩子。不遲到不早退不抽煙不喝酒上課不說話。

　　一個人在外呆了幾年，也養成了孤獨的習慣。說實話，我不愛集體活動，特別是跟那些比我小三四歲的人一起玩就覺得彆扭，又常常覺得話說不到一起去，心思都不一樣。於是通常情況下我就像以前那樣經常一個人出去遊蕩，很喜歡走長路，一直走到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咕嚕咕嚕喝完一瓶水再走，就這樣無目的的走。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那條小巷的。

　　我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在這個小巷裡開一個畫廊酒吧，我是一個可以讓人忘記理想忘記自己的調酒師。

　　小巷由或青或褐的石板石塊鋪成，由於年代久的緣故，被磨出了淡淡的光澤。小巷兩旁是高高的圍牆，圍牆上長滿了青苔。小巷先是穿過美術學院，有兩棵高高大大的榕樹從圍牆裡探出了頭，遮住這段小巷一半的天空。樹上有鳥窩，有一兩隻不知名的鳥在我頭上歡快的叫著。再順著石階往下走，就有這麼一棵三角梅驕傲的從音樂系的牆頭延伸出來。我一定抬頭去看，我看到我頭上的陽光也是帶著紅暈的，從花瓣間瀉下來，讓我也染上一層紅。像無數白的紅的蝴蝶在我頭頂上飛翔。光與影盡情交匯，這時我踏的是斑駁交錯的陽光的影子。風從小巷口切入，帶著清新的芳土氣息穿過整條小巷徐徐而出，小小的空間因而充滿花香的意味，這種花香我的鼻子是聞不到的，只有思緒如水般在其間流淌。風在我的頭頂作響，花慢慢的飄落下來，亂紅飛揚，如蝶翅般微微顫動，拂發拂頸拂過我的肩膀。

　　我用手去捉，我發現這花並不是那麼紅，倒有點偏紫，這是很好看的顏色了。我覺得這花有點假，摸上去像油紙做的一般，又沒有一點的香，但只有這樣，這花才有韌性，其實這花還是長在刺上面的。說來奇怪，這花好像掉不完，雖說天天可以看到落花，但花枝上總有花存著。聽知道的同學講這花到夏天那才叫燦爛呢！這花小，卻合群，總希望長的多點才好。不像別的花孤獨的長在一處，長長久久，只有綠葉相伴。

　　我就是在那裡碰見亞子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長的美，從我的對面走了過來，跟我擦身而過，然後在我背後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Hi"。我愣住了，沒有回頭。她也沒有再說什麼，逕自走了。這事竟讓我不能忘懷。在以後遊蕩的時候，我腦海裡總會浮出她的影子，以及那聲淺淺的"Hi"。

　　我們年段的男女生都住在同一層樓，宿舍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我住在走廊的左邊，亞子住在走廊的右邊。走廊的盡頭都有一個大大的窗和上下的樓梯。像幾米所說的那樣，我習慣往左，她習慣往右。

　　我不喜歡這所大學。我為中央美術學院已經奮鬥了4年。我覺得我有理由變的消沉。留著長長的頭髮和頹廢的鬍子。每天一個人躲在教室拼命地畫畫。常常被顏料熏的精疲力盡，還要再爬上這六樓。每次上來，我都覺的這條走廊陰冷陰冷。

　　那次我又畫完畫回來，爬上六樓。不經意一抬頭，看見她也從對面樓梯上來。扶著扶手，在長長的樓梯盡頭對我揮著手說"Hi"。

　　窗外是秋天的陽光。從視窗射了進來，照在她的身上，閃著動人的光芒。

　　那時候我覺得我背後也有大片的陽光降臨，打在我的身上，格外的暖和。

　　我也揮著手對她說了一聲"Hi"，我記得我嘴角牽動了一下，我確定我是笑了。

　　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是的，非常可愛，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她喜歡像小孩子那樣笑，每天都笑，一笑就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她的舍友遠遠的見到她就會揮著手叫"哎，亞子。"她也就老遠的揮著手說"是啊，是啊，亞子，亞子啊"。

　　那時候教室不夠，我們從學校裡搬了出來，在外面租的房子。

　　是頂樓，只有我們這一間教室和我們這一群人。

　　房子外表還沒有粉刷過，露著紅磚牆，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令我驚喜的是教室旁邊竟有一個大大的天臺。

　　我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這樣我就能對著窗戶傻傻的發呆。

　　窗外是寂寥的。看得見陽光的影子，能捕捉到風。在想像中，寂寥很模糊，但這光和風卻使的這整片的寂寥也變的清晰了，仿佛能用手指頭直接描摹下來。

　　但這又是手指頭遙不可及的事。

　　真好。

　　我愛安靜。喜歡在走廊與陽臺之間的臺階上坐下來，看一本詩或一本歐美的另類經典音樂。在腦中慢慢的構思，在草稿紙上隨意的勾著圖形寫著文字。

　　坐久了，就一個人在陽臺上慢慢的走著，看遠處的大吊橋，看銀光閃動的閩江，看江上的船，和江邊的公園。

　　再遠處還有山，是醉人的綠。

　　也可以用雙手搭在欄杆上，把頭垂下去看下面的人走來走去。樓下有一棵大榕樹，長得茂密，有聲音從那裡面傳上來，應是鳥的歡愉。

　　要不就背靠著欄杆，眯著眼睛，看著藍天白雲。陽光迎面而來，風在耳邊呢喃。

　　深深的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出，一切節奏都開始慢了下來。

　　整個的靜就這樣悄悄的，輕輕的包容我。幸福的溫柔的憐惜。

　　而亞子在這個時候都會突然出現我的背後，摘走我的帽子，笑著和我說"Hi"。

　　她的臉在陽光下是粉紅的，眼睛裡閃著清亮的光芒。　

　　或許，我該是喜歡她的吧，但是她在我認識藍雪非後的生活裡卻像只是一個偶然會遇見的陌生的熟人那樣，若有若無地存在著。　

　　其實我明白，我是刻意地躲避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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