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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21樓的過去從不曾被人提起,她們赤裸著小腿,坐在地毯上,吃著水果,一起想像過去這裡屋主的情況。

  這裡該出生過女嬰,孩子生來伶俐,母親溫文爾雅,父親會在雨裡一隻手為母親撐傘,一隻手抱住女嬰。冬天的時候,窗子不遠的那塊空地上有一架鋼琴,孩子在新年的親友聚會上會穿著白色紗裙彈上一曲。這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鋼琴上的節拍器已經很舊了,可是她很喜歡它。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成年。她戀愛了,21樓的房子留給了她,父母搬去老人院。她摯愛丁蔚的歌,早晨的時候,放上唱片,打掃房間。有時去老人院看望父母。突然有一天她認識了一個男孩兒,那個男孩兒會拉大提琴,他們在一起可以開一個小型演奏會,有時會請來很多朋友一起聚會,她還是看著小時候的節拍器,還是穿著白色紗裙。聽眾裡有一個和她父親很像的男人,送給她一條黑色的紗裙,很優質的紗,想讓她去更大的舞臺演出。她拒絕了,雖然她愛上了那個老男人,她做了一年的洛麗塔,可是她還是最終離開了他,她想過看得到天地的生活。於是她搬家了,賣掉了舊屋,在舊屋裡燒掉了20年來的信件。只帶走了屬於她的鋼琴和舊紗裙……

  21樓的浮想萬千,她們繾綣在房間裡,想了一個又一個故事,馬格麗特喜歡輕微的跳躍和善良,有時故事編到一半,便已淚流滿面。

  輕微戴著粉紅色的假髮,披著馬格麗特送她的披肩,穿著黑色長筒皮靴,抹接近黑色的唇膏。在家裡跳舞,馬格麗特半臥在床裡,看著她姣好的容顏和身段。那細的腰,只需盈盈一握,便可及。舞步跌進地毯騰起的塵埃裡,壁畫中昏昏欲睡的女人仍舊緊扣嘴唇。

  她們坐在珍珠飯店馬格麗特的位子裡看電影。

  她們拉著手去天橋上看日落。

  她們拿著相機去野外拍照。

  她們在噩夢時彼此擁抱。

  她們一起買菜燒飯,偶爾叫楊佐羅過來吃飯。席間,她們互相添飯夾菜。吃完飯,輕微有時會唱歌,激動的時候會走過去親一下馬格麗特。馬格麗特總是很羞澀,裹緊披肩走到廚房收拾碗筷。輕微這時會習慣性地走到落地鐘跟前,看看是否又慢了時光,調准時針,放一張唱片在唱機裡,對楊佐羅講明星的八卦。她的八卦總是講不完,她知道許多許多的八卦。

  一天,他們喝了許多紅酒,都有些醉。馬格麗特先睡下了。

  楊佐羅迷迷糊糊去小便時,看到坐在浴缸裡塗指甲油的輕微,只瞥見的一瞬,便見證了年輕的美好。那樣的肌膚紋理,那樣的勾勒表情,那樣的眼角眉梢……在門口看得呆住了,他的心徹底亂了。突然聽見輕微喊:

  「楊佐羅,幫我拿下毛巾,在衛生間的掛鉤上,我忘記拿了。」

  他氣血上淤,分寸大亂。可畢竟他明白,輕微不屬於他。掙扎了一會兒,他取了毛巾拿了進去,浴缸裡的泡沫遮住了姑娘的酮體,輕微稍微還有些醉,說了聲謝謝。他顫顫巍巍從浴室裡走回客廳中來。醒盹之後,才發現客廳裡有很多改變,不是原來他住時那般毫無生趣。

  這裡多了許多東西,比如門口堆著許多雙女鞋。他可以輕鬆辨析出哪雙是馬格麗特穿的,哪雙是輕微的,她們是風格完全不同的兩位公主。房間的牆壁重新粉刷過,地毯的顏色竟然是溫暖的粉色。他抽了一枝煙,慨歎起兩個女孩子的感情來。沒他的份,他心裡一緊,離開了21樓。

  輕微知道,馬格麗特對過去,守口如瓶。有時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寵愛。

  她也在這時一次次離家出走,又一次次地出爾反爾,回到21樓。曾有一次,她回到21樓時發現馬格麗特不在那裡,竟然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馬不停蹄地輾轉到珍珠飯店時,才發現,她呆在那裡,腿上蓋著毛毯,正在看一部以說謊為題材的外國電影。她先是高興找到了她,轉念又很生氣。覺得自己的存在好似與她無關。自己卻緊張起她的情緒沒完沒了。

  患得患失是種病。

  她想和馬格麗特交談這些,可每次,二人坐在一起時,她的念頭就消失了,不再追逐那些炙烈的感受,只是喜歡和馬格麗特安靜地相處,不輕易表達自己的內心。

  跟隨著馬格麗特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不敢多問,怕問完讓兩人都傷心。因為她自己就是一個孔洞巨多的木篩子——她在內心深處總是這麼評價自己。所以拋開馬格麗特那些無法預知的故事來說,是因為她自己已經是個問題,再加進馬格麗特的,那多半是兩個令人提不起好感的悲劇故事。如果是喜劇,多進行幾次疊加也無妨。而悲劇,還是少有交集為妙。

  另外就是她們單純的感情,沒有經歷過風雨,到來得太輕鬆,如果知道彼此底細,未必對方可以接受那樣的過去。而且,她知道馬格麗特的精神不大好,過去長期服用安眠藥入睡,很可能會在她認為不重要的一個細節上糾纏不清,也會因為某些心理暗示而絕望。

  更多的時候,輕微能做到的只是跟隨著馬格麗特的步伐,去感受她的生活而已。就這樣,她已滿足。

  馬格麗特的精神狀態因為有輕微的存在而好轉。潛意識裡,她對輕微是依賴的,認為輕微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子,也很懂得感知生活。她能給自己力量,陪伴著自己。

  和輕微在一起之後,馬格麗特的失眠情況減輕了,夢境也變得越來越乾淨。

  至於對輕微,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沒來得及細想。

  楊佐羅坐在影院靠後的位子上,觀察兩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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