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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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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子見我為難的樣子,道:"大白菜不好畫,你可以畫個好畫的,人家只是個小學生,培養點興趣,畫不了太複雜的。" "你說什麼好畫嘛?"我沒了主意,反問他。 "比如畫個皮球什麼的。" "去你大爺的,國畫裡面根本就沒畫皮球。" "那你自己想想呀。" "嗯,絲瓜,絲瓜應該好畫點。" "靠,畫國畫的人是不是都是農民呀,怎麼都畫土特產,幹嗎不教小孩畫個高樓大廈呢!" "你才是農民呢,一點文化都沒有。" 次日我硬著頭皮去教課,但效果出奇地好。對方的家長通情達理,在我跟他聊了些國畫的歷史以及畫畫對於陶冶情操的重要性之後,他就信任地把四年級的小孩子交到我手上。由於小孩之前完全沒有基礎,我只能從握筆和畫線條開始教,離畫實物還差得遠了。我便覺得自己是遊刃有餘了,誤人子弟名不虛傳。 我把情況很樂觀地告訴凱子,凱子道:"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我就說你能行。"由於畫畫一周有一次兩個課時,每次我賺三十元,這筆錢使得我們的生活從揭不起鍋蓋一下子躍至貧農水準,達到中農的水準指日可待。 凱子建議我再接一個家教。理由很多,但最大的理由是:得準備錢供應戀愛的花銷。 我欣然接受。第二份家教很遠,在崇文門,我騎著隨時要掉鏈子的自行車,從小西天往西四,穿過整個長安街,大概騎一個小時吧。那時候體力好,吃力是吃力,但不會厭倦,騎在車上神思飛揚,很多美好的想像湧了上來。當你覺得這是為一場戀愛在積蓄資金的時候,無論多麼勞累的事也會變得很愉快。有時候我在車上想像和左堤熱戀的場面,並因此在該拐彎的地方走過了頭。 我在下午時間授課完後,有時候騎車走在路上,隨著下班的人流前進,而在屋宇密集的地方窗戶上亮起點點燈火,也就是傳說中的萬家燈火的景象,這時候我會有一絲傷感,也想起遠在南方的家人,特別有種與家人團聚的衝動。那時候,我常常想,等我跟左堤接上頭後,我一定要告訴她這種感覺,有一個戀人傾訴該是多麼愉悅的事。 有一天我騎車經過長安街東街的時候,被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攔住,他們是聯防隊員,他們沒收了我的車。我的車是從缸瓦市黑車市場買來的,當然沒有牌照。無論我怎麼解釋,他們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一個操著北京腔的人,平時你就不可能說得過他,現在他們有正當的權力,更說不過了。我口乾舌燥之後,只好沮喪地步行回家。因為我太沮喪了,所以連公車都不想擠。我拖著已經麻木的腿回到學校,凱子聽了我的遭遇,很鄭重地對我說:"為了愛,什麼都可以忍受!" 我突然哭了起來,倒在他懷裡哭了起來,或許是因為疲勞,或許是因為其他。那一瞬間,他的影子和我父親的印象重疊在一塊。他闖入我的生活,淡化了我的堅強,激化了我的脆弱,哦,我現在是個多麼脆弱的人兒。 媽媽曾告訴我,小時候我爸爸幾乎沒抱過我,一是他嫌麻煩,二則他認為這不是男人幹的事。確實,在我記事中,從來沒有跟爸爸親熱過,或者說,從來沒有得到一種父親懷抱中的安全感。爸爸有他自己的活動,比如說賭博,比如說看戲。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住在鄉村的大院子裡,我和媽媽住在樓上,媽媽聽見樓下有狗叫的聲音,知道有小偷來了,她就一手抱著我,一手拿著煤油燈,想到樓下看看兔子有沒有被小偷偷走。不記得我幾歲了,只記得我已經懂得恐懼了,也知道爸爸和姐姐都去看戲了,家裡只有我和媽媽。媽媽一不小心踩空了,我們從樓梯上滾下來。我們被恐懼完全攝住了。 在成長的經歷中,如果我和別的孩子打架,我經常是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回家。但別的孩子卻能夠找來父母幫忙。 這種沒有父親保護的恐懼感一直根深蒂固地在我心裡。在我所交往的朋友中,我一直傾心於有主見的、強悍的朋友,跟他們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後來想起小時候的經歷,我漸漸意識到這種喜歡的淵源。 可以說,我越遇上挫折,就對凱子越有依賴感,因為他總會給你出主意,即便是餿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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