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給我的小宇宙(11)_為安

十一

　　夏尹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向後仰下去。徐露幸災樂禍的臉消失在眼前，她分不清究竟是先聽到了"撲通"一聲，還是先被冰涼的觸感和窒息感迅速地包圍了。

　　夾雜著腥氣的水流順著她的眼耳口鼻灌入體內，她無力地下墜，下墜，失去了一切光源，像是墮入不見底的深淵。漸漸的，夏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懸在湖水深處，不再繼續下沉，像是永無天日的等待。醜陋的沼澤般的氣息，夾雜著死亡的訊號充斥著一切意念。那是最難耐的一段時間，感覺像是亙久，其實大概只過了三五秒鐘。

　　湖邊的林育然扯掉自己的校服上衣，毫不猶豫地跳進湖裡，儘管身後還有一雙討人厭的手一直拖拽著想要阻止他。

　　他發瘋一樣地在水下摸索，渾濁的湖水迫得他睜不開眼睛，終於他感覺抓住了衣服的布料。夏尹孱弱的小身體慢慢浮上水面，林育然從背後圈住她，水的浮力使夏尹的重量像一層紙片般輕微。林育然奮力地游回湖邊，將她托舉上岸。

　　光線並不強烈，打在眼皮上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暖。夏尹濕漉漉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媽媽幾年如一日地在晚餐時用小砂鍋為她煲的湯，舌尖仿佛還有鮮美的觸覺，現實卻更加蒼涼。

　　夏尹努力地睜開眼睛。她受慣了羞辱，自從上了初中後，同學間的冷嘲熱諷對於她來說，已經漸漸沒有那麼難捱。她還記得高一開學第一天，媽媽問她"準備好了嗎"時，眉宇間隱隱透露出擔憂的神色。

　　她以為自己可以應對，可以學著不去計較別人的惡言相向。她從來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吃飯，默默地將下一堂課的書本擺在桌角放好，默默地走到食堂買飯。

　　只要不抬起頭來，就不會看到別人的冷眼。

　　直到認識方瞳，夏尹的世界才明亮起來。下課時方瞳會從教室的倒數第二排走到第一排，笑著詢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上廁所。一起到食堂吃過中午飯，會興沖沖地拉著她到籃球場上偷看林育然打籃球。

　　是方瞳帶給她陽光，她忍不住怯怯地抬起頭，想要離那片光亮更近一些。

　　夏尹突然從地上坐起來，急急地扯住蹲在他身旁的林育然問："我的背包呢？"

　　林育然被她問得一愣。這個小姑娘險些喪了命，恢復意識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在找自己的書包。他下意識地朝湖面看去，她的背包果然浮在水中。

　　夏尹也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發瘋一樣地跳起來。

　　林育然一把抓住她的校服衣領，不費吹灰之力將她拉了回來。

　　"你瘋了嗎！人沒事才最重要，你還要那個書包乾嘛！"林育然渾身也濕透了，水珠順著他的劉海滴下來，顯得格外狼狽。

　　夏尹著急地看著她的背包在水面上輕輕浮動，她晃著林育然的胳膊央求道："我得去把它撿回來，我得把那個書包撿回來！"

　　夏尹感覺到背後有一隻手輕輕地扳住她的肩膀，卻是徐露站在她身後，一臉歉意地說："剛剛是我不小心，我幫你把書包勾上岸吧。"她另一手拿著那截折斷的樹枝。

　　夏尹不想看到她，她輕輕聳動一下肩膀，將她的手掌挪開。如果方瞳是她的陽光，那麼這個因愛生嫉的女生就是她的噩夢，她不允許徐露再在她寶貝的背包上動壞心思。她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奪過徐露手中的樹枝。樹枝的硬度足夠，只是長度略短一些。夏尹拿在手裡比劃了一下，剛想伏到湖邊去，突然警醒地回頭望了一眼徐露，仿佛生怕她在背後對自己做些什麼。

　　林育然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他有點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對徐露說："你趕緊帶著你的朋友走開。"

　　徐露立刻換上無辜的神色想要開口辯駁，但看到林育然嫌惡的表情，最終什麼也沒說，走到同伴旁邊拉著她們走開了。大概她也不會想到，這樣略帶警告性的懲罰，會殃及到自己喜歡的男孩子。

　　看到這樣慘烈的兩個人，她還有何顏面繼續待在這裡。

　　徐露走後，林育然蹲下來接過夏尹手中的樹枝說："還是我來吧，我的胳膊比較長。"

　　不愧是生來就具有運動細胞的人，林育然三兩下就用樹枝鉤住書包背帶，慢慢地將它拖到岸邊。背包亦難逃他們二人的厄運，全部濕透了。夏尹迅速拉開背包拉鍊，說是拉開，倒不如說是將拉鍊撕扯開才更貼切。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被棉布包裹的紙盒，在陽光下攤開來。書包裡都浸了水，打濕了棉布。漢堡的紅色紙盒已經顯得軟塌塌的，上面的字跡也難以辨別，夏尹輕手輕腳地打開紙盒的盒蓋，雖然她已經放到最輕，盒蓋還是難以承受這樣的重力，叫人洩氣地掉在地上。

　　漢堡鬆軟的麵包已經面目全非。

　　這可是夏尹特地為方瞳準備的午餐。

　　她還等著方瞳接過漢堡，一雙明亮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樣彎。

　　夏尹終於在這一刻，潰敗了一切心裡的負荷，她的眼淚決堤似的湧出來，劈里啪啦打在漢堡被浸軟的麵包上，緩緩淌過。

　　林育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小女孩在性命難保的時候都不露聲色，此時卻捧著一盒不能吃的漢堡泣不成聲。他有點不知所措地走過去拍拍夏尹的肩安慰道："你……你要是這麼想吃……回去以後我再給你買一個。"突然旋起一陣秋風，林育然從頭冷到腳。他走過去，從地上拾起自己的校服外套，乾燥的觸感現在看來是那麼可貴。他將校服蓋到夏尹的小腦袋上，有點煩躁地替她胡嚕著腦袋，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面對著漢堡哭泣的小女生。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