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朝三暮四 | 上頁 下頁
二〇


  他們開始故意製造爭吵的話題,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唇槍舌劍,花樣百出,面紅耳赤,不可開交。久而久之,爭執成了他們的習慣,原本審美傾向相同的兩個人,對一切事物的看法出現了分歧,即便本意是一致的,卻偏要對著幹。

  起初他們的感情並未因吵架而有絲毫破裂,認為這只是一場好玩的遊戲,而當這場遊戲屢屢發生的時候,便不再好玩,看對方也越來越不順眼了,各自心裡都憋著一股怨氣,這股怨氣隨著每多一次爭吵而增長一分。

  此刻,他撓著被蚊子咬的包想,一定是她沒關門,才飛進蚊子。這個夏天他一直小心翼翼,很少打開門窗,就怕進蚊子,可還是進來了。這是今年他第一次被蚊子咬,居然因她而起。如果她在的話,他肯定會為這事兒和她再大吵一番。

  他愛招蚊子,她是知道的。無論在哪裡,都備受蚊子青睞。

  在家的時候,蚊子只咬他,自打生下他,父母就再沒挨過蚊子咬,每年夏天看著兒子遍體鱗傷,爸媽深感愧疚,直到他上了大學,離開家,他爸媽夏天才過得心安理得一些。

  到了學校,蚊子仍舊專撿他一個人叮,同宿舍同學均為能和他分在一屋暗自慶倖,認為這是大學期間乃至一生中都屈指可數的幾件幸福的事情之一。學生宿舍裡住著一群平均年齡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血香肉嫩,美味可口,是蚊子最愛光顧的地方,但有了他,別人便不用在炎熱的夏天掛上憋悶的蚊帳,大家說他比蚊香還管用,甚至好多外宿舍同學寧願去他們宿舍打地鋪也要睡一個沒有蚊子騷擾的好覺。而他,即便是宿舍裡惟一一個掛蚊帳的,也難逃慘遭蚊子狂轟濫炸的厄運,每晚熄燈前,他會檢查一遍蚊帳,確認裡面除了他,再沒有其他會喘氣的東西後,才肯安心躺下,但過不了多久,他便在蚊子的嗡嗡聲和同屋人的夢話、鼾聲中,抓撓著被蚊子咬的包醒來。床頭放了一把手電,是他半夜用來查找潛入蚊帳中的蚊子並將其就地正法的,使用率極高,每半個月就要更換一次電池,有時因為蚊子太多,或三番五次地偷襲,一亮就亮到東窗發白。到了早晨,同學們陸續從滿意的睡眠中醒來,用同情和感恩的目光看著他給換得他們一宿好覺的患處塗上清涼油。因為睡眠不足,他上課無法全神貫注,導致成績一落再落。他們想幫他,但無計可施,連蚊帳都無法阻擋他對蚊子的誘惑,只能說明他的肉太香了,簡直就是「全聚德」烤鴨,美味傳八方,香飄海內外,蚊子們就是奔他來的,別人不正宗,不屑一顧,使得眾人誠心誠意替他分擔痛苦的願望難以實現。「全聚德」附近的烤鴨店為什麼門庭冷落,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只好踏踏實實睡自己的覺,在夢裡祈禱他今晚好運。他憔悴地看著他們第二天個個精神飽滿,體力充沛,氣就不打一處來,可他們沒有錯,誰讓自己太招蚊子待見呢。如果把蚊子看成是西天取經路上的妖怪的話,那麼毫無疑問,他的肉與唐僧肉堪有一比。

  根據多年和蚊子打交道的經驗,一隻蚊子每天至少要叮人四到六次才肯甘休,他才被咬一次,後面還有三到五個包在等著他。現在時間是淩晨一點二十分,為了睡好下半夜,他決定打死這只蚊子。

  他起床巡視四壁,見牆上有一個黑點,便躡手躡腳地向它靠近,離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污點。瞪大眼睛,繼續尋找,天花板、牆角、床上、桌上找了個遍,也不見它的蹤影。顯然這是一隻智商較高的蚊子,知道在找它,便躲起來。房間很亂,如果它落在某一處,譬如飛進一隻鞋裡、鑽進床頭的那堆報紙中,潛到影碟機的下麵、躲在窗簾的背面、藏入電腦的主機殼裡……按這種思路推測下去,想在這個房間中找到它,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放棄了。關燈睡覺。剛有睡意,便隱約聽見蚊子在耳邊嗡嗡叫開了。人們形容一個人說話聲音小的時候,通常愛用蚊子作比喻,說像蚊子叫。其實蚊子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小,在他聽來已如雷貫耳。

  他沒有理會,它卻猖獗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還飛來飛去撞到了他的臉。他急忙打開燈,想給它迎頭一擊,可眼睛無法適應從黑暗到光亮的瞬間變化,白熾燈的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在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掙扎後,才慢慢睜開眼睛,而這時蚊子早已無影無蹤。錯失了良機。關上燈繼續睡覺。

  很快他又被咬醒了,這次咬在右手的食指上。蚊子很聰明,沒有一點兒動靜,就神不知鬼不覺吸走他的血。他先是感覺手指微癢,撓了幾下,緊接著就有了腫脹的感覺,打開燈一看,手指已粗得跟根兒小蘿蔔似的,又紅又紫,溫度驟升。十指連心,癢在手上,疼在心裡,他將手指裹在毛巾被裡磨蹭,仍癢痛難忍,恨不得將它剁下。

  他決定就是不睡覺,也要將這只蚊子打死,血債血還,弄不死它,睡不瞑目。他繞著房間又找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這只狡猾的蚊子。他用一本雜誌當扇子,扇遍屋內每個角落,打草驚蛇,讓它出來。在一陣狂吹猛扇之後,蚊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如過街之鼠,在他眼前倉皇逃竄。他瞧准它的飛行軌跡,掄開雙臂,「啪」的一聲,將其斃命於兩掌之中。他長出一口氣,以為可以放心睡覺了,可當他攤開雙手,卻沒有看到期待中掌心裡一個扁平的肉團淹沒在一小片猩紅之中的景象,失手了。而此時蚊子已又不知去向。

  他不停地扇動著,蚊子一次次在他眼前飛過,又一次次在他眼皮底下順利跑掉,似乎有意和他開著玩笑。他太不擅長打蚊子了,它與他近在咫尺,就好像等死似的,可他還是失之交臂。小時候玩鬥蛐蛐,他笨手笨腳的連一個英勇善鬥的蛐蛐也抓不著,特別羡慕那些家裡放著好幾個蛐蛐罐的同學,能被他抓住的蛐蛐要麼已奄奄一息,要麼缺胳膊少腿,小朋友根本不和他鬥,他們說不欺負殘疾人。春遊的時候,同學們去小河溝裡撈魚,男生撈到了小魚小蝦,只有他撈了幾個田螺,還不如女生,她們還撈到了蝌蚪。上了高中開始打籃球,三年裡他沒投進過一個球,畢業前夕他一個人站在籃筐下,耗時一個小時終於投入一球(在百投不進氣憤至極下,將籃球狠狠向籃板砸去,就是這下,居然進了),這才毫無遺憾地離開學校。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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