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朝三暮四 | 上頁 下頁
一八


  平時不認真對待必然導致考試前臨陣磨槍,成批學生背著一書包課本擁入教室,成為學校半年一度的壯觀景象,這個時候找到一個學習的座位比在這所女生嚴重匱乏的學校裡找一個女朋友還難。

  教室裡人滿為患,空氣不流通,大家呼出的都是著急上火的熱氣,因此裡面的溫度高出外界10℃以上,熱浪襲人,每次我從外面走進教室,都險些被這股熱氣頂出來,就像蒸包子的時候掀開鍋蓋,被蒸氣熏著一樣。即便如此,書還是要看的,因為不及格的感覺就像被油炸過似的,比挨蒸難受多了。全當複習是桑拿了。

  坐下來看書也有種種煩惱纏繞。需要一手拿書,一手拿著扇子不停扇動,否則汗水會順著臉頰傾斜而下。同時,偶爾還要騰出一隻手來翻動書本或撓撓被蚊子咬的包。這時候,叫喚了一天的知了依然精力充沛,無論你怎麼對它喊「都他媽幾點了」,它依舊不知疲倦。而此時我們只能一邊充耳不聞專心看書,一邊在心裡向知了它媽致以崇高的問候。

  這種環境下,教室裡坐久了,褲子很快就會被汗水浸透,屁股上一片濕漉漉的痕跡,像尿了褲子,而此時已無人關注這些,大家都被考試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就是真有尿了,為了節省下時間看書,也會尿在褲子裡的。

  一些不夠幸運的學生(或許沒有幸運地擁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即使在這樣的環境裡煎熬,還是被無情地擋在及格線以外,他們要準備補考,複習功課和重複先前的種種遭遇,如稍有幸運,他們將逃離水深火熱,但還是有許多人難逃此劫,不得不噩夢重溫,他們往往四渡赤水,七擒孟獲,九死一生。

  喝完酒,我們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大街小巷,直到最後一班返校的公車開來,才踉踉蹌蹌上去。車上沒有乘客,我們坐在黑暗的車廂裡,一盞盞路燈將我們的臉照亮又熄滅。我想起一個彈吉他的同學寫過一首歌,叫做《青春的末班車》。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輛車上是去找尋最後的青春還是正離青春而去,這首歌傷感的旋律始終縈繞著我,揮之不去。

  學校早就鎖門了,我們跳牆進入學校。這一方式已輕車熟路,甚至比從大門走進去還得心應腳。

  宿舍樓道裡依然歌舞昇平。牆角聚集著一群抽煙的人,他們會這麼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下去,直到抽完身上的最後一支煙才回屋睡覺。一個長頭髮的哥們,抱著吉他沒完沒了地撥拉著,也不知道他在彈琴,還是發洩著什麼。為了圖二十四點後電話費三折而給在外地上學的女朋友打電話的,摘隱形眼鏡的,剪指甲的,洗衣服的,光著膀子剛從外面跑步回來的,交心的,抄作業的……儼然一個動物世界。還有幾個研討專業課題的,他們是大家嘲諷和妒忌的對象,也是獎學金的獲得者。

  那些沒有出現在樓道裡的,他們躺在黑暗的宿舍裡幹什麼呢?無外乎是在對女生評頭論足,要麼就是在為怎樣才能掙到錢而爭執不休。

  這一切,最終都將在黎明來臨前趨於平靜,就像人終有一死一樣。

  晴朗的一天。天空湛藍,朵朵白雲飄浮在國貿的上方,我所實習的工廠與這座大廈隔街相望。

  每次從工廠大門出來,我就幻想工作在眼前這座大廈裡面的人們,他們在幹什麼呢?他們可以端著咖啡,站在撒滿陽光的辦公室窗前,鳥瞰長安街和三環路,看員警給騎車帶人的同志開罰單,看小販與工商展開遊擊戰,看外地老太婆從垃圾箱裡撿出礦泉水瓶子放進麻袋,看馬路對面工廠裡的工人和滿臉惆悵的實習學生。

  我像個遊手好閒的待業青年,在車間裡走來走去,發現樣品櫃子後面的木箱裡堆滿酒瓶,這是工人師傅用來發洩和我們一樣對這種工作的失望用的。箱子裡還有幾張印著坦胸露半乳的女郎的法制小報,在這種環境裡,這類東西非常有利於清暑解悶兒,很快,它們就像清政府統治下的舊中國,被如同帝國主義列強的我們瓜分了。

  工廠的實習讓人提不起精神。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看工人師傅怎麼幹活,看不懂的地方就請教。而我們沒有能看懂的地方,那也不問,因為或許師傅們也並不清楚自己在幹嘛。

  在車間溜達完一圈,我們便湊到車間外的樹陰下乘涼,等待十一點到來,結束又一天的任務。有時老師會突然怒髮衝冠地出現,痛斥我們不經允許擅自離開車間:「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都沒有問題了?!」

  「嗯。」

  「全都弄明白了?」

  「嗯。」

  「那我問你們幾個。」

  「嗯。」

  「銑床的工作特點是什麼?」

  「銑。」

  「怎麼銑?」

  「反復銑。」

  「工件為什麼需要銑?」

  「因為髒了。」

  「都進去,把問題搞明白再出來!」

  我們紛紛拍著屁股上的土站起來,極不情願地再次走進車間。老師沒跟著,坐在我們剛才的位置休息。

  片刻,我們又陸續走出車間。老師問:「怎麼這麼快?」

  無人理睬,大家紛紛將目光轉向別處。

  老師氣憤地一個人走進車間,很快也出來了。她看到工人師傅們在社會主義的車間裡,喝著國有企業燒開的水,下著自己的象棋,編織著自己丈夫或孩子的毛衣,侃著自己的大山。

  這個時候老師發現隊伍中間少了兩個同學,問他們哪去了?有人往旁邊一指,只見他倆各拎了一塑膠袋包子,從工廠食堂裡悠閒而出,嘴裡鼓鼓囊囊,邊吃邊說:「精神空虛無法填補,就不要讓物質空虛再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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