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何處再有終南山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你不要以為你伯父可以保全你。我告訴你,他現在同樣在接受調查,待遇可沒你這麼好。」調查員開始突破曉愚的心理防線。

  顏曉愚終於開口說話,嫌惡地指著小桌板上的碗:「這樣的待遇叫好啊,每天都是粥、粥、粥,我最討厭喝粥了。」

  肯說話就意味著有進展,調查員不動聲色說:「喝粥是因為你身體還很虛。醫生說你能撿回命該謝天謝地,也要謝你自己生存意志強。」

  曉愚心說,我不能死,我死了滿意怎麼辦?一想到女兒,她有些焦躁起來:「你們要把我留在這裡多久?我能不能請個律師?」

  「小姐,你看港臺劇看多了,這不是司法程式,請律師你也出去不了……你是想你女兒了是吧。」他已經掌握了她的全部資料。

  曉愚捏著被子角,不說話,眼睛只盯著天花板。調查員耐心地陪她沉默,數年前他剛走上這個崗位的時候,前輩就教導他「無他,惟耐心耳,看誰耐心到最後」,如今他深得真傳,靜候她自己覺悟。

  過了很久,把所有情況都想了一遍,顏曉愚轉過臉來問:「那麼如果我配合,我是指,如何我相當配合,我還有機會出去見我女兒嗎?」

  「我不敢保證,不過得看你能提供多少線索。」調查員心滿意足地翻開記錄本,補充了一句彌天大謊,「我會給你爭取。」

  (五十九)

  彩排和串場整整持續了兩天,正式的演出日子到來了。

  後臺像一個繁複的迷宮。

  趙真顏接了個電話再進來,就走錯了一個門。一色的青年男演員,敞開著演出服前排的扣子,或坐或倚地抽著煙、開著玩笑。看見她的衣服,知道是跳《媽祖》的,笑著打招呼。

  「前半段還好,後面技巧少了點。」一個男演員有話沒話地說了一句。

  她出於禮貌,只好回答:「後面媽祖同志都位列仙班了,當然應該平和穩重。」其實真實的原因是不方便告訴他們,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太有難度的動作,她已經跳不來了。近來舊傷頻頻復發,加上這兩天沒日沒夜的排,她連一個倒腰的動作都做下去,一直痛到骨頭裡,林團長只能咬牙切齒地給她改。

  回到她們的化粧室,她發現自己快要忘了怎麼畫舞臺妝,畫出來的兩個眼睛總是不一樣大。已經收拾齊備的小霞走過來,把趙真顏的假睫毛重新貼過。再一看,果然就好很多了。

  趙真顏,不要急躁,她對自己說。

  導演組挨個在敲門,告知最後一次彩排已經開始。

  台下的林團長不住地喊,真顏你偏台了,真顏往前,真顏壓住台,壓住。她不是專業的舞蹈的演員,可是從小一直跳到大,比賽金獎不知道拿了多少個,今天第一次對舞臺產生恐懼。下場的時候,剛才的幾個男生擦著她們上來,給她打氣說:「姐姐加油啊。」

  她看了一小段他們的節目——男子蒙古舞群舞。

  只在少女時期,才跳過幾次民間舞。

  藏族舞、彝族舞、朝鮮舞、蒙古舞……論難易,朝鮮舞最難,藏族舞最易。論喜好,她是最喜歡蒙古舞的,特別是男人跳,不知道多有氣勢。那一次,歌舞劇團請了圈內有名的萬馬尖措來教他的成名作《天堂》,這個青年舞蹈家的表演差點看哭她。在騰格爾的歌聲裡,離家的不舍,和最後拼卻一切只為回家的掙扎,都被萬馬尖措跳的淋漓盡致。以前她以為跳舞只是美的,沒想到還可以感人,動人心魄……還有,那些和初二的她一起跳《草原上的巴格措達》的男生們,肖凱他們,現在又在哪裡呢?

  一想,就站了很久,直到林團長來拉她:「真顏,吃飯去了。等下你別再這麼迷糊了,我求你了!」

  ……

  正式上臺前,她看了一眼觀眾席第一排,坐的滿滿當當,心裡忽然有底了。借著用來製作「海浪」效果的藍色綢幕,她和跳第一段的女演員完成了交接。掩在帷幕之下,等待起拍的音樂。

  風浪漸漸平歇,燈光暗下來,音樂也肅穆,追光打在身上。

  擰身前吸腿,扳紫金冠,跑位,前燕跳……

  林團長在台側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是尋死覓活說跳不了這些動作嗎,怎麼又都給她做出來了?」候場的蒙古舞演員也奇怪,剛才不是還討論為什麼不加點難度嗎?這麼快就採納意見了?

  趙真顏一邊忍著痛一邊維持著表情,心裡默默數著,不能給林團長惹麻煩,不能出錯,至少要挨到謝幕,挨到最後。

  下場的時候,紅色演出服的後背都濕透了。林團長心花怒放:「你真是比賽型的選手,比平時好太多!」趙真顏也如釋重負,露出這幾天難得一見的笑容:「殘了殘了,我要殘廢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她按照導演組反復交代的程式,找出身份證件,在幾個便衣那裡驗明正身,進入後側通道準備集體謝幕。因為安排了與一些領導同志握手,所以安保環節十分嚴密。負責警衛的幾個人反反復複勾兌名冊、紅外檢查,才逐一放行。

  (六十)

  醫護人員也要經過檢查,才能進入這棟「鴻福樓」。

  今天的護士不知怎麼心不在焉,做起事來顧前不顧後,被醫生罵了好幾句。

  顏曉愚配合著各項檢查,直到那個護士在綁血壓帶的時候,伸手給她看一樣物件,又迅速收回口袋裡。

  金屬的光澤刺痛了曉愚的眼睛,那是她自己設計的圖案,請台裡道具組去找的老匠人,打的一把銀質如意鎖,女兒滿月後,就一直掛在脖子上。

  「你哪來的?」她說的太用力,太陽穴都發疼。

  「有人要我轉告你——你不讓他滿意,你也別想要你的滿意。」

  「誰?誰讓你說的。」曉愚已經知道,只是不肯相信。

  外面醫生已經在催促,護士應了一聲,緊張地不得了「我真不知道,不過還有一句話,我想想,是什麼來……」

  「我女兒在哪?」曉愚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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