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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趙真顏不說一句話,關上了房門,把這兩張車票放進旅行箱內袋。

  直到返校的前一晚,她才主動繼續這個話題,「爸,您別再擔心了,他現在有女朋友了。再說,我知道我是他表姑,不可能的。」

  「唉,我早過了知天命的年齡,本來不應該算以前的賬,可是他們家——太令人寒心了。就算你和他沒有血緣,我也不放心你過去。」爸爸欲言又止。

  趙真顏默不作聲地給爸爸打來洗腳水。雖然公益廣告天天播放著給父母洗腳的鏡頭,但她還是做不來親手給爸爸洗腳。她放好盆,挨著爸爸並排坐在沙發上,「爸,不要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讓您操心過?」

  李阿姨好心地幫腔,「老趙,你也太心急了,24歲擱現在一點都不大,很多女孩子家都過了30才找對象呢。」

  但這卻觸動了爸爸,「那怎麼行?她媽媽臨終前說過,她最後悔的就是太晚生孩子,交代我說一定要讓女兒早些結婚。」

  趙真顏見爸爸提到媽媽又要傷心,順著意思說:「好,好,早些結婚。我答應你,明年一定帶個准女婿上門。」

  爸爸拉住真顏的手,「你從小就說到做到,這次也不能食言。」

  「放心,九個爐子四匹馬!」

  爸爸被真顏的話逗笑了。那還是女兒上幼稚園的時候,他教她「一言九鼎」、「駟馬難追」時,她自己歸納成了「九個爐子四匹馬」。

  如今他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

  火車在崇山峻嶺間穿行——家鄉、江西、福建,一路都是丘陵地貌,隧道多得難以想像。

  車廂裡的燈隨著進出隧道一亮一滅,人們臉上的光影一暗一明,車輪撞擊鐵軌一聲一聲,往事一幕一幕,交織成趙真顏自己的青春史詩。

  所有細節歷歷在目,所有故事隨著他的不回頭,戛然而止。像樂團指揮的手,劃了一個弧,萬籟俱寂了,只欠掌聲。

  她用力給自己鼓掌,走就走吧,她不照樣過得挺好的。袁陽猜得不完全對,不戀愛,純粹是覺得沒意思。人生苦短,該有更高的追求,比如當個年輕美麗的女經濟學家之類的。

  記憶畫卷也並非為他一個人展開——她的朋友們,一個個都遠走:劉頤去了英國;範園園去了香港;遊珊珊畢業後雖然仍在這個城市工作,但她做諮詢,常年在外地跟專案;褚萱仿佛人間蒸發,音訊全無;蔣佳念研究生時和她一間宿舍,不過半年前就畢業了。

  中學校慶那天,趙真顏萬分思念劉頤——這個女人,不知哪來的力氣折騰,參加了南大與霍普金斯大學的一個合作專案,去了美國。還沒畢業,又轉投大不列顛的懷抱,讀了全世界僅此一家絕無分店的星象學院,準備把「半仙」發揚到底。

  只有她停留在原地。

  六年裡,泥沙俱下,面對時間的洪流,她建了一道防洪堤,一個人負隅頑抗。

  2

  返校第二天,趙真顏大早就起來梳洗。她紮完馬尾辮,才發現額頭上的細小頭髮衝衝突突,讓她更顯幼稚——她髮際線附近的碎發特別多,蔣佳說是小時候沒有刮胎毛導致的。

  她用一點清水,把蓬蓬的毛髮壓下去,好讓自己看起來幹練一些。

  今天,是她實習的第一天,太學生氣總歸不好。

  35路公車進站前,與一輛「路虎」發生了擦碰。司機在罵罵咧咧中打開了後車門,她第一個跳下來,攔了一輛出租,駛向發改委的辦公地點——已經7點40分了,她千萬不能遲到。

  發改委同辦公廳等部門一起,都在大院裡辦公。趙真顏找到「綜合處」的門牌,見裡面只來了一個人,他正埋頭看電腦裡的材料,方才放下心來。

  門口的茶几上擺著功夫茶的茶盤。幸好,幸好,一來就有活幹,不至於太遊手好閒。

  趙真顏把茶託裡的陳茶倒掉,開水燒到蝦須,將杯壺一一燙過,從茶罐裡舀出一勺茶,放到茶壺中,酌滿水,蓋上蓋。再用沸水淋在茶壺周身——輔導員曾告訴她,「熱壺」是泡茶要訣,茶葉在熱氣的內外夾攻之下,才能吐盡茶香。

  當她把茶沫刮開,比她先到的那個人已經坐在對面。

  趙真顏笑著說:「您好,原本就是泡給你喝的——我是方老師介紹過來實習的學生。」

  剛剛的「刮沫」,也是必不可少的程式,在茶道裡,叫做「春風拂面」。

  坐在趙真顏對面這個人,表情也像是春風拂面,「哦,你是來給『屈主任』當助手的學生。歡迎你,你看,你比他們來得都早。」

  趙真顏對這人有幾分好感,忙打探情報,「聽說屈主任要求很嚴格?待會兒他來了,你偷偷指給我看。」

  這人笑起來,「好!」說完,他就著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終於還是忍不住,他又開口說道:「你,不記得我了?」

  「啊?」趙真顏疑心自己聽錯。

  「6年前,你給我倒過茶。」

  「有嗎?」她正高高舉著茶壺,準備給他倒第二杯,這一分神,茶水從小小的杯口濺出來,順著柵格,流進茶盤托中。趙真顏的臉上仍是一副疑惑的神情。

  他一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無奈,「是創業計畫大賽。當時,我是評委。」

  那個幾乎被她燙到的評委?那時她匆匆忙忙,一顆心都在臺上,根本沒看清他的樣子。

  「真的是?」

  「不假。」

  「……」

  「怎麼?」

  「我在想,是該繼續道歉,還是該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時候,大抵是班車到了,好幾個人一齊進來,朝他倆這邊打招呼,「屈主任。」

  有個年輕人看到自己的電腦打開了,很驚訝地說:「屈主任,您不是說上午給您就行了,我這還只是初稿呢。」

  趙真顏腦筋一時短路——屈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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